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陈念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向公交站走去。十月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即使穿着风衣也挡不住那股湿冷钻进骨缝里。
"又加班到这个点..."他看了眼手机,已经晚上十点半了。屏幕上的蓝光在雨夜里格外刺眼,映出他疲惫的脸。连续三天的项目冲刺让他眼下浮起淡淡的青色。
公交站空荡荡的,只有长椅一端蜷缩着一个身影。陈念收起伞甩了甩水,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坐下。长椅因为突然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个身影明显瑟缩了一下。
"抱歉。"陈念头也不抬地道了声歉,手指继续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工作群里还有十几条未读消息,他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复,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的"咕——"。
那声音绵长又可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近在咫尺。陈念的手指顿住了,余光瞥向身旁。那个身影更紧地缩成了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让肚子不再抗议。
陈念皱了皱眉。他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气泡中,互不打扰才是生存法则。但那个肚子又叫了。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又有些于心不忍。
"唉。"他轻叹一声,从公文包里摸出早上便利店买的茶叶蛋。塑料袋发出窸窣声响,那个身影明显僵住了。
"你好。"陈念把蛋递过去,"早上买的,还没吃。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少女缓缓回头,看看陈念又看鸡蛋。
长久的沉默。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白。就在陈念准备收回手时,一只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来。那只手瘦得能看见骨节,指甲修剪得很短,但指腹和虎口处布满了茧子和水泡,像是常年干粗活留下的痕迹。
女孩接过鸡蛋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接一件珍宝。当她终于转过头来时,陈念呼吸一滞。
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她的眼睛大得惊人,黑曜石般的瞳孔在站台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警惕和渴望。虽然脸上沾着污渍,但五官精致得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谢...谢老爷..."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奇怪的腔调。陈念甚至都没有听清。
不过陈念也不打算追问,心想这件事就是告一段落了。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颗茶叶蛋上。她剥蛋壳的动作熟练又急切,然后——陈念瞪大眼睛——她竟然把整个鸡蛋塞进了嘴里。
陈念只是瞥了一眼,对于他人的任何行为和想法都不应去干涉以及保持距离。
但是又回想起她瘦弱的脸和创伤的手,心里一紧,想着女孩是不是遇到什么大困难,毕竟这样“不堪”的女孩他还是头一次见。
于是便看向女孩询问到:“你有遇到什么困难吗?需不需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只见女孩的脸迅速涨红,纤细的脖子处能看见明显的凸起。她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胸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明显是噎到了。
"啊!"陈念手忙脚乱地掏出保温杯,"我这有水!"
女孩盯着那个金属容器,眼神惊恐得像是在看什么怪物。她拼命摇头,一边咳嗽一边往后缩。
"这是水!我没用过杯子…杯盖没用过,你放心。”陈念拧开盖子,倒上水。
女孩又是看看陈念又是看看杯子一阵犹豫,
这才颤抖着接过杯子,小口啜饮。水流过喉咙的瞬间,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仿佛喝到的是琼浆玉液。
就在这时末班公交到了,陈念没有去管别的,直接上了车。
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与引擎的轰鸣交织在一起。陈念刷卡时听到"嘀"的一声,紧接着是司机的提醒:"小哥,你少刷了。"
他疑惑地回头,瞳孔微微放大——那个古怪的女孩正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她的草鞋已经被雨水浸透,露出苍白的脚趾,在车厢冰冷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刺眼。
陈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再次举起公交卡。"嘀"。又一声响。
女孩仓促不安,像是犯了错。
陈念没有回应,径直走向车厢中部的空位。他刻意选了靠窗的位置,把脸转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模糊了城市的灯火。透过水痕,他仍能从玻璃反射中看到女孩的一举一动。
她站在车厢中央,像一只误入人类世界的小鹿,茫然无措。车上零星几个乘客抬头瞥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继续刷手机或打瞌睡。在这个城市里,奇怪的人和事太多,早已引不起任何好奇。
司机踩下油门,公交车猛地启动。女孩一个踉跄,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几下,最终还是重重地摔在了车厢地板上。沉闷的撞击声让陈念的肩膀不自觉地绷紧了。
他环顾四周,期待有人能先一步伸出援手。然而车厢里的人们只是条件反射般地看了一眼,便又沉浸回各自的世界。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人甚至往窗边挪了挪,他们以为女孩跟陈念是一起的。
"嗯。"陈念轻叹一声,起身走向女孩。
她正试图自己爬起来,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走路的小动物。当陈念的手出现在视线里时,她明显瑟缩了一下,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搭上自己的手。
那只手冰凉、粗糙,却不可思议地轻。陈念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把她拉了起来。近距离看,他发现女孩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坐那里吧。"他指了指自己刚才的座位,声音刻意放得很平淡。
女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从额头一直红到耳根。她低着头快步走向座位,僵硬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仿佛那不是公交车的塑料座椅,而是什么庄严的宝座。
雨水敲打着公交车的铁皮顶棚,发出沉闷的声响。陈念闭着眼睛,假装休息,实际上全身肌肉都紧绷着。那个古怪的女孩就坐在他斜对面,像在公交站时一样蜷缩成一团,只是车厢座椅间距太小,她的脚没能完全缩上去。
"别管闲事..."陈念在心里默念。城市生活三年,他早已学会对一切异常视而不见。上周项目刚被砍,房租又要涨,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如果被人讹上..."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不过是个奇怪的女孩罢了,到站就各走各路。
"哐当——"
车身猛地向左转弯,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陈念睁开眼,只见那女孩已经摔在了车厢过道上。她双手撑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颤抖。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双眼睛——盛满了惊恐和羞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先看向摔倒的女孩,然后齐刷刷转向陈念。那些视线像聚光灯般灼人,陈念顿时耳根发热。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发现乘客们都在用眼神暗示他——仿佛默认这女孩就该由他负责。
"啧。"陈念不情不愿地起身,伸手去扶女孩。触到她手臂的瞬间,掌心里传来不正常的灼热温度。
"呕——"女孩突然干呕起来,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立刻讲道:"她这是晕车了,这么严重就先别坐车,不行你们就在下一站下。"
陈念低头询问:"要下车吗?"女孩痛苦地摇头,又点头,矛盾的反应让陈念更加烦躁。他索性替她做了决定:"下一站下车。"
雨还在下,但比刚才小了些。陈念半扶半抱着把女孩带到站台长椅坐下。她浑身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看起来随时可能昏过去。
突然,女孩扑通一声跪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你干什么?!"陈念吓得后退半步。
"对不起公子..."女孩已经哭得满脸是泪,声音支离破碎,"我真不是有意的..."
陈念手忙脚乱地去扶,碰到她滚烫的手臂时心头一震。初入职场的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所有防备瞬间土崩瓦解。
"你先起来..."他声音软了下来,"要不要去医院?"
女孩抬起泪眼,茫然地问:"什么是医院?"
这句话让陈念如遭雷击。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女孩却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公子...这里是地府吗?我听人说做机的都要下地狱..."
"这..."陈念结结巴巴地回答,"这是人世间啊..."
“算了,我先送你去警察局吧。”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柏油路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陈念刚解释完"警察局就是官府",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不要去官府!"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眼中的信任顷刻崩塌,"我以为你是个好人..."话音未落,她转身冲进了雨幕中。
"喂!"陈念的呼喊被刺耳的刹车声淹没。一辆轿车正从拐角处驶来,车灯在雨帘中划出两道惨白的光柱。
伞从陈念手中滑落。他箭步冲上前,抱住女孩胸口,两人重重摔在湿滑的路面上,陈念用后背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在积水里滑出半米远。汽车疾驰而过所幸没有撞上。
"你疯了吗!"陈念撑起身子,手掌无意间擦过一片柔软的隆起。他触电般缩回手,这才发现女孩的裹头布不知何时散开,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怒火腾地窜上心头。陈念站起来,泥水顺着他的西装裤管往下滴。他指着惊魂未定的女孩吼道:"你不要命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进衬衫领口,冰凉刺骨。
女孩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嘴唇青紫。陈念看着自己满身泥污,突然觉得荒谬至极。他弯腰捡起公文包,咬牙切齿道:"好,我也不管你是仙人跳还是剧本整人,不送你去警察局。有种就跟我走!"
他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鞋子才在水坑中啪啪作响,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女孩像只落汤鸡似的默默跟着。就这样走了一会,雨水模糊了陈念的视线,他粗暴地抹了把脸,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回头时,女孩已经倒在人行道上,长发散开像一幅水墨画。陈念蹲下身,手背贴上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低血糖加发烧..."陈念喃喃自语。又一想送到医院可能要垫付医药费以及如果她没有身份证会被送到警察局,横竖都是麻烦,索性他咬了咬牙,掏出手机叫车。
接单提示音一次次响起又一次次取消,直到他把价格从三十元加到一百元,终于有位司机愿意接这单湿透的乘客。上车时,陈念发现所有座椅都套着防水塑料布,硌得人生疼。他犹豫片刻,轻轻托起女孩的头放在自己腿上。
出租车驶过霓虹闪烁的街道,雨水在车窗上扭曲了城市的轮廓。女孩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往陈念怀里缩了缩,发梢滴落的水珠在他裤子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公寓电梯坏了。陈念抱着女孩爬上六楼,她的重量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怀中的只是一件湿透的衣裳。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陈念用肩膀顶开房门,二十平米的单身公寓一览无余——双人床、衣柜、书桌,所有东西都挤在同一个空间里。
陈念的目光在干净床单和泥水淋漓的女孩之间游移。最终他把她靠在椅子上,三下五除二扯下床单,从衣柜底层抽出备用的一套。换床单。
"忍着点。"他拿起毛巾擦拭女孩的脸,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浴巾裹住她单薄的身体时,希望尽可能的吸掉雨水。
陈念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圈淡红色的勒痕,像是被什么绳索长期束缚留下的印记。
湿衣服还在滴水,陈念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把人塞进被窝。他翻箱倒柜找出退烧药,却在喂药时遇到难题——女孩牙关紧闭,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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