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柳荫谶(续二)

尉迟迥的使者再临邺城时,肩上落着辽东才有的铁灰色雪霰。他捧来的紫檀木匣打开刹那,宇文宪突然抓起案上镇纸砸向郑译——青铜麒麟擦着耳畔飞过,在朱漆立柱上撞出火星。匣中赫然是北齐幼帝高恒的头骨,天灵盖处镶着枚孔雀石,正是当年宇文邕灭齐后失踪的"亡国印"。

"他要本王效法霍光?"宇文宪的指尖划过头骨裂缝,那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褐色血迹。高熲注意到匣底铺着陈年柳叶,叶片上的虫蛀痕迹竟与宇文宪日前削断的柳枝如出一辙。

独孤伽罗的银匙突然停在茶釜中央。

水纹凝滞的瞬间,后园角门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高熲被蒙眼带入马车时,嗅到车厢里混着龙涎香与铁锈味的诡异气息。待黑布揭开,他正对上一面裂成蛛网的铜镜,镜中映出个披玄色大氅的男人,手持半块与他腰间玉璜纹路相契的残片。

"柳树要成荫,光靠独孤家的雨水可不够。"杨坚的声音像磨砂的青铜,抬手将玉璜残片按进镜框裂缝,"当年独孤信赠你父亲玉璜时说过,缺角处要填天下人的血。"

古刹外的厮杀声忽然逼近。杨坚掸去袖口香灰,将一卷帛书推至高熲面前——竟是尉迟迥亲笔所书"讨杨逆檄文",末尾朱砂印鉴犹自腥气扑鼻。高熲的指尖触到檄文边缘焦痕,恍然明白独孤伽罗那日焚烧的密信,原是杨坚提前截获的叛军盟约。

"齐王在等你的算术。"杨坚突然用匕首挑起灯芯,火光照亮檄文中"诛独孤以清君侧"的字样,"若邺城粮草仅够支应七日,尉迟迥的兵马三日内必到沁水,这桥……该不该烧?"

惊雷炸响时,高熲听见自己骨节攥紧的脆响。他想起官署前游街的囚徒,想起郑译朱笔批注的"车裂",想起木匣里高恒头骨上幽绿的孔雀石。铜镜突然"喀嚓"裂成两半,玉璜残片坠地瞬间,远处传来宇文宪亲卫搜府的呼喝声。

五更时分,高熲站在邺城烽燧台上,看着最后一队粮车消失在沁水方向。他袖中藏着杨坚赠的柳木算筹,其中三根染着墨迹——那是独孤伽罗用箭镞划出的三条计策:焚桥、献城、弑主。

暴雨倾盆而下,柳林在风中狂舞如癫。当宇文宪的佩剑架在他颈侧时,高熲忽然指向河对岸冲天而起的狼烟:"殿下可知尉迟迥真正的先锋不是骑兵?"他掰断染墨的柳木算筹,露出内里焦黑的芯子,"是三百艘装满火油的艨艟,此刻正在渡口下游。"

宇文宪的剑锋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对岸传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火光将雨夜染成血色。高熲望着顺流而下的燃烧战船,恍惚看见无数柳叶在火中蜷曲成灰。他知道自己今夜浇灭的不止是尉迟迥的战船,还有那个曾幻想以王道佐明君的年轻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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