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柳荫谶(终章)

宇文宪的剑锋割开雨幕时,高颎闻到了柳木燃烧的苦香。河面上漂浮的火油被雷火点燃,三百艘艨艟化作蜿蜒火龙,将沁水照得如同白昼。对岸传来尉迟军先锋的惨嚎声,他们为防火攻特制的柳木战船,此刻却成了焚身的棺椁。

"你怎知艨艟藏在下游?"宇文宪的剑刃又压下半寸,血珠顺着高颎的喉结滚落。

"因为三日前的粮草题,殿下少报了两千石。"高颎从袖中抖出染墨的柳木算筹,其中一根刻着尉迟氏的狼头纹,"您与尉迟迥交易的盐铁税契,需要额外两千石粟米作质押——这些粮食,昨夜刚运抵邺城西郊废仓。"

暴雨突然转急,烽燧台上的周字大旗被狂风撕裂。宇文宪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终于看清那算筹上的墨迹并非文字,而是独孤伽罗用箭镞刻的河道图——西郊废仓的位置,恰好卡在沁水支流与官道的交汇处。

远处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杨坚的玄甲骑兵正从废仓方向包抄而来。宇文宪突然狂笑,反手将佩剑掷入烽燧台的青砖缝隙:"好个天下人的算术!"他扯下腰间鎏金鱼符砸向高颎,"带着这个去见你的新主,告诉他,宇文家的柳树从来不长在别人院里!"

高颎弯腰拾起鱼符的刹那,一道闪电劈中河畔古柳。燃烧的树冠轰然倒向水面,万千柳叶在火光中翻卷如焚天的符咒。他望着宇文宪单骑冲向杨坚军阵的背影,突然想起那日官署前游街的囚徒——原来这乱世中,王侯与蝼蚁赴死的姿态并无不同。

三日后,邺城官署地窖。高颎用宇文宪的鱼符打开青铜匣,里面蜷缩着三具浑身刺满靛蓝图腾的死士。他们的舌根下压着蜡丸,剥开后竟是尉迟迥与突厥可汗往来的密信。独孤伽罗的银刀挑开信纸时,高颎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杨坚早已验过这些密信。

"齐王的头颅,此刻正悬在长安永阳坊示众。"独孤伽罗刀尖轻点密信上的狼头印,"但你猜,为何尉迟迥的使者在宇文宪自刎前夜,还能带着北齐亡国印进邺城?"

地窖烛火忽然摇曳。高颎的指尖抚过密信边缘的折痕,那里残留着半枚指印——拇指第二节有刀疤,与杨坚奉诏入宫那日,在遗诏绢帛上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圣人的棋局里,车马皆可弃。"独孤伽罗吹熄烛火,在黑暗中一字一顿,"除了执棋的手。"

当高颎走出地窖时,朝阳正刺破云层。官署前的青石板路刚被清水刷洗过,却仍有暗红血渍从砖缝渗出。郑译被铁链拴在刑柱上,刽子手正用熟铜烙铁烫焦他的喉咙——这位昔日的朱笔判官,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杨坚的使者恰在此时抵达,送来新制的银鱼符和一截裹着锦缎的断柳。高颎解开锦缎时,柳枝断面突然渗出汁液,在掌心凝成"开皇"二字。他知道这是独孤伽罗的手笔,那女人连草木汁液的配比都算得精准。

是夜,邺城残存的柳林被尽数伐倒。工匠们将柳木刨成薄片,压进新铸的铜钱模子。翌年开皇通宝流通天下时,无人知晓那些钱币内芯的纹路,恰与当年沁水畔焚毁的艨艟龙骨同出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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