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龙州地界。
“起开,起开,晦气鬼,快滚远点。”
龙州,靠海小城,名东海镜,一条泥泞街道,一位衣着单薄男子依靠在枯木桩下。
凌乱头发,污垢脸颊,破洞漏风的灰麻裤,断了袖口的长衣,露出脚趾的布鞋,一眼看去,如同乞丐。
叫骂声来自三丈外馒头铺。瘦小身形,瞪着吃人双眼,对着这个挨不着边的男子怒骂着。
“店家息怒,店家息怒,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一位弯腰老汉,急步拱手朝店家赔礼,生怕迟了就会挨顿毒打。
老汉来到男子跟前,吃力地拉起没有血气的男子。
“儿啊,咱回家去,为父讨了两个红薯,儿啊回家吃。”
阴柔的声音,回荡在男子耳朵里,枯瘦身形,背拖着比自个骨架还大的男子,一步一步,向着城东外艰难挪去。
“真是晦气东西,这老汉没这晦气鬼前多富裕,自从生了这东西,现在父子都成了乞丐。”
小二的咒骂声,引路人望去,百步长街,也只是寥寥数人在看。舔了舔细雨打湿的衣襟,一口吐沫,吐在了男子起身处。
…
茅屋门前,老汉身体抖动厉害,双腿已不听使唤,口里喘着大气。
男子被喘气声惊醒,抬头看着自家草门,一把滑开身下父亲,重重跌打在泥泞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激动比划双手,捶打泥面,满眼血丝地瞪着父亲。
老汉瘫坐地上,擦拭掉落泥中的红薯,擦净后,爬送到儿子跟前。
男子没有去接,而是一把甩开伸来的红薯,眼睛瞪着父亲,又比划着。
二十岁了,浑身是病,又是个哑巴,家里过的跟狗啃一样,四处漏风,无粮无衣,如此境遇,还不如死了算,为何要生下他?
看着激动儿子,突然间,老汉阴柔地哈哈大笑起来,阴柔笑声是如此坦荡,又显格外凄凉。
老汉依靠门边,将一红薯轻放于地面,用手顿了顿胸口,端正地看向儿子。
“你想知道,那就告诉你…”
平时见父亲唯唯诺诺,从未有现在神态,男子一时愣神,便不再激动,只是眼睁睁看着。
老汉缓缓直着身子,扑通跪在儿子跟前,神情带有疯癫。
“老奴我并不是你的生父,老奴我是个阴人呐!”说完泪流,痛心难过,不忍重提过往,可他知道,自个身体,再不提就没机会了。
一语既出,男子傻眼看去,心里并不相信父亲所说之话,相伴二十年,不是一句话就可动摇。
看儿子惊惑之态,老汉缓缓站起,一把撕去单薄外衣,扯掉腰间麻绳,脱下破洞湿裤,露出的是没有男人该有的身躯。
细雨绵绵,阴沉暗天,男子盯着眼前残缺身躯,无助地摇头。
又见扑通,老汉再次跪下,一口鲜血从老汉口中涌出,视线略有模糊。
“听…听老奴说,老奴时日不多,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
三十年前,大源皇城,十五仲凉之节,皇上宴请百官于万兴台。老奴奉命侍奉皇后娘娘,娘娘刚怀身孕,未能赴此佳宴。
月升时,老奴愕然听到钟鸣声,足有九下,九之数,是大敌来袭。
娘娘不安,命老奴前去打探…见到皇帝时,已是口流鲜血,左臂折断,皇上命我速取一物,叮嘱让皇后服下,急促吾等赶快从密道逃命。
那一夜,皇城千甲龙军,大内悉数高手,未能敌一人,若不是皇帝以命祭引,启困龙大阵,才有吾等片刻逃命时间。
…
男子不解,忙双手比划询问…
“是啊,三十年前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可你的生母…正是皇后娘娘…我的殿下啊。”
老汉重重捶头于地。
初冬方入,阴绵细雨,话落间,四方惊鸿,天雷炸响,实不寻常。
见所述之态情真意挚,不像诓骗之言,男子一时难以接受,无神半分后呆愣傻笑,神态不正常起来…
“殿下,老奴所述都是真事,无半句谎言呐!”
话出后,男子回神三分,眼中挂着血丝,看着无衣遮挡的父亲,心中酸痛万分,脱下自己单薄外衣,于父亲披上。
“殿下!”
男子吃力架起比自己还激动的老奴,往草房移去。
读十年之书,男子再傻,也知眼前之人不是生父,可现实就是难以接受。
二人平和后,男子继续比划询问。
“是的,你方今二十,娘娘怀你是三十年前,觉得时间不对?”
男子点头应是。
“奇就奇在当年娘娘服下的那枚丹药。”
老奴微颤激动,述说娘娘服丹药后十年间状况,每到震惊处,男子心脏如被针穿,泪水滑坠地面。
要是述说属实,比起亲生母亲,身边服侍之人,自个所受委屈,所承痛苦简直是九牛一毛。
“那枚丹药,当时救了他们三人性命。”老汉擦抹着眼泪。
皇后服下那枚丹药,叫掩息丹,九州大地唯一的一颗。
服此丹者,气息如死人,凡通神之卦,神通之能者,都无法探查服丹之人是否在世。
皇后服用后,身如死人之躯,竟怀甲十年之久,时间之长,天地无有。丹药副用之大,如万虫噬心,白天炉烤周身,晚间寒冰冻体,生不如死,冤不能鸣。
“…皇后娘娘生殿下当天就去了,殿下,这或许对娘娘来说是最好解脱。”
“自有了殿下后,吾等为掩人耳目,老奴假扮殿下父亲,服侍娘娘身边的红梅姑娘,也就是你嫌弃的丑娘,扮作殿下娘亲。”
“红梅姑娘真是怨呐…她怕朝中会有仇人寻来,自己用火镰划脸,头簪刺聋双耳,刀子割断舌头…殿下,我的殿下,红梅姑娘,她不丑,她不丑的。”
“…只可惜她也不在了。”
凄凉老奴靠着泥墙,看着刚点燃的薪火,外表平和,实则脉络虚乱,生命之火早已燃尽。
“殿下…答应我…永不要回北凌,不要回去。”
看着眼前服侍二十年的孩子,是真当自己亲儿一样,慈祥看着,期盼答复。
男子立马起身跪下,泪流满面,对着这位把一切都给自己的父亲,点头答应。
老人最后的微笑,定格在荒凉草屋内,定格在男子眼中。
至始至终,老人家都没告诉男子亲娘所葬之地,他是怕,怕三十年前,怕那个天大的阴谋降落在男子身上。
男子姓名也是取自母族姓氏,姓方名天——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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