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元年的长安城,暮色里飘着槐花的甜腥。独孤府后院的青砖地上,十五岁的独孤伽罗赤脚踏过月影斑驳的箭道,雪白罗袜沾着新落的棠梨花。她仰头望着悬在柳梢的铜钱,耳垂上的明月珰随着呼吸轻颤——这是三日前及笄礼时,长姐亲手给她戴上的。
"七娘子,该用晚膳了。"乳母提着琉璃灯走近,灯影里浮着几片柳絮。
伽罗将雕弓往身后藏了藏:"再练三箭便去。"话音未落,一支白翎箭破空而至,箭尾红绸如血,将她的铜钱钉在树干上。她认得这箭——终南山猎场那只白鹿的右眼,就是被同样的箭矢贯穿的。
"独孤家的箭术,果然名不虚传。"墙头传来少年清越的笑声。
伽罗转身时,裙裾扫落满地落英。杨坚单手撑着庑殿顶的鸱吻,玄色骑装的下摆沾着朱雀大街的尘土。他腰间佩着的错金螭纹剑,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的光——这是随国公府独有的淬火秘技。
"梁上君子也配论箭术?"伽罗反手抽出三支鸣镝箭。弓弦震颤的刹那,杨坚的剑鞘已抵住她咽喉。剑柄上悬着的玉环佩叮咚作响,她闻到他袖口传来的龙脑香,混着马匹的汗腥气。
更漏声突然凝滞。栖在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惊起一群昏鸦。伽罗的二哥独孤善疾步穿过月洞门,腰间蹀躞带上的七宝金钩撞得叮当乱响:"阿爷提前回府了,正在前厅..."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战马嘶鸣。伽罗看见父亲独孤信的紫貂大氅掠过影壁,金线绣的獬豸在暮色里张牙舞爪。这是御赐的朝服,唯有上柱国大将军入宫面圣时才穿戴。
"七娘过来。"独孤信的声音裹着塞北的风雪气。伽罗踩到裙裾时,发现杨坚的箭矢正插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箭簇入石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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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的青铜冰鉴冒着寒气,伽罗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父亲用匕首剖开西域进贡的蜜瓜。刀刃割裂金纹瓜皮时,渗出琥珀色的汁液,让她想起去年秋狝时猎到的麂子眼睛。
"今日朝会,宇文太师将圣上的鹿卢剑佩在了右侧。"独孤信将最甜的瓜心递给伽罗,"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伽罗的银匙停在半空。她记得《周礼》记载,君王佩剑左为尊。去年元日大朝,武帝分明将象征兵权的鹿卢剑悬在左侧,而把祭祀用的玉具剑佩在右边。
"他要谋反?"伽罗脱口而出,匙柄的莲花纹烙进掌心。
独孤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点点红梅。伽罗这才发现父亲鬓角已染霜色,眼角皱纹深得像陇西古道上的车辙——三日前他奉命巡视河西六镇时,分明还是乌发如墨。
"七日后是你三哥大婚。"独孤信将染血的帕子塞回袖中,"宇文护会来道贺。"
窗外惊雷乍起,暴雨砸在琉璃瓦上。伽罗听见兵器库方向传来金铁相击之声,那是府兵在连夜打磨陌刀。她想起杨坚离去时留下的那句话:"月圆之夜,我在永阳坊酒肆备好西域葡萄酒,赌你射不中移动的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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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的晨曦染红了独孤府的百子帐。伽罗帮着长姐给三哥系上九璜玉佩时,听见前院传来宇文护特有的笑声——像钝刀刮过陶瓮,混着铁甲铿锵的节奏。
"七娘看这个。"三嫂崔氏突然掀开妆奁夹层,露出柄镶嵌瑟瑟石的匕首,"这是崔氏祖传的..."
喜乐声骤然变调。伽罗闻到了血腥气,比她及笄礼时宰杀的青牛更浓烈。她冲出喜房时,正看见宇文护的亲兵将长姐按在合卺酒案上,鎏金酒壶砸在地上,琼浆玉液混着血水漫过她的绣鞋。
"独孤信私藏前朝玉玺,按律当诛九族!"宇文护的义子宇文宪高举诏书,剑尖挑着三哥的喜冠。伽罗看见父亲立在影壁前,手中长剑滴血,脚下躺着七具玄甲武士的尸首。
一支鸣镝箭突然贯穿宇文宪的右肩。杨坚策马冲进府门,马槊横扫之处血花四溅。他在疾驰中俯身揽住伽罗的腰,将她甩上马背时,伽罗瞥见他颈侧有道新疤,正是她上次射偏的那箭留下的。
"抱紧!"杨坚挥剑砍断门闩。伽罗在颠簸中回头,看见宇文护举起弩机,淬毒的箭矢正对父亲后心。她猛地摘下明月珰掷去,玉珠击在箭簇上迸出火星,为独孤信赢得侧身躲避的刹那。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朱雀大街的血河。伽罗伏在马背上,听见杨坚的心跳震耳欲聋。他塞给她半枚虎符,边缘还带着体温:"去金光门找我的副将,就说..."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伽罗感觉后背一热,杨坚的血顺着她的脊梁流下,在素纱襦裙上绽开红梅。他仍死死攥着缰绳,直到看见城门守将的雉羽盔,才轰然坠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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