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六月一日,清晨。
卯时刚过,天边泛起鱼肚白,行唐县龙州镇西街村的枣木工坊便已经隐约有了些响动。空气里漫着一股甜丝丝的木头清香,那是刨花和锯末特有的味道,混合着一夜露水蒸发后的微凉潮气,闻起来提神又安心。作为何家的寻木手艺传人,我习惯了这种味道,它渗透进呼吸的每一个缝隙,仿佛能洗去肺腑里的所有杂尘。
我推开工坊前店的大门,门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像是在叹息这日复一日的循环。阳光透过门框斜斜照进来,落在地上扬起的细微木屑上,像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金边。我走到展示柜前,用抹布擦拭着柜面,指尖触碰到抛光后的枣木,那种温润细腻的触感让人心静。柜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枣木工艺品,有雕刻着雷纹的镇宅斧,有做成葫芦形状的福牌,还有一串串打磨得油光发亮的佛珠。这些都是我亲手制作的,从选料、下锯、打磨到最后的抛光,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心力。
村里人信枣木能辟邪祈福,尤其是被雷劈过的枣木,据说更是力量非凡。我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很大一部分就是围绕着雷击枣木展开的。可惜,现在市面上所谓的“雷击枣木”多半是假的,经过高压电处理或者人为做旧,形似神不似。真正的雷击枣木,得看纹路,得听敲击声,最关键的,得感受它内里蕴含的那股子“劲儿”。这股劲儿不是电,不是磁,而是一种更原始、更沉郁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能让手艺人在触摸时感到指尖微微发麻,像有细小的虫子在爬。
“哟,城哥,这么早就开工啦?”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元气。是小沈,我的电商合伙人。她手里拎着两个肉包子,一蹦一跳地进了门。
“习惯了。”我放下抹布,直起身,“早点把这儿收拾出来,今天可能有人过来。”
“啊?谁呀?”小沈眼睛一亮,“是之前那个退货的孙老板吗?他要是再敢来,我可不给他好脸色看!”
我摇了摇头:“不是他。是个新客户,电话里听着挺急的。”
提到退货,我的心头又是一沉。上个月,孙老板一口气订了五十个雷击枣木福牌,说是给公司发福利。结果收到货没两天,就打电话过来,一口咬定我给他的是假货,要求全额退款。他甚至拍了个视频发到网上,说我挂着非遗传承人的名头,却干着以次充好的勾当。虽然我在视频里据理力争,解释了真假雷击木的区别,但还是有不少不明真相的网友跟着起哄,对工坊的信誉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小沈为了这事儿,连着好几天直播都没精打采。
这笔退款几乎掏空了工坊本就不多的流动资金,再加上最近原材料涨价,生意越来越难做。小沈提议转型做直播带货,把我们的制作过程和枣木文化讲给更多人听。她觉得现在是“非遗+电商”的风口,只要抓住机会,就能把工坊做大。我心里其实有点抵触,总觉得手艺人的活儿,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做,靠真本事说话,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总归是有点不搭。可看着小沈充满干劲的眼睛,又听着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实在说不出打击她的话。
“新客户?大单吗?”小沈把一个包子递给我,“要是大单,咱们的资金压力就能缓解不少。”
我接过包子,咬了一口,烫乎乎的,是熟悉的猪肉大葱馅。我指了指柜台上的座机:“电话是打到这儿来的,昨天傍晚。是个男的,声音听着挺年轻,但말투(말투- manner of speaking)又有点老气,听着像那种……嗯,老派的读书人。”
“老派读书人?那估计不是冲着辟邪去的,多半是对咱们的文化感兴趣。”小沈兴致更高了,“这好啊!咱们可以给他讲讲枣木的历史,讲讲工匠的故事。对了,他说要什么了吗?”
我沉默了几秒,把剩下的包子放在一边。直到现在,回想起昨天那个电话,我心里还是揣着一丝古怪的悸动。
“他说……要‘真雷击枣木’的法器。”
小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法器?什么法器?”她追问。
我摇了摇头:“没说具体什么法器,就强调了‘真雷击’三个字,语气特别重。还问我手头有没有货,我说真雷击木可遇不可求,得碰运气。他就说,他能等,让我务必找到最好的料子。还说……还说价格不是问题。”
“价格不是问题?”小沈惊呼一声,“这客户听着有点像骗子啊,城哥,你可得小心点。别是为了骗咱们的料子,或者干脆就是黄志良那个孙子找人来捣乱的。”
黄志良是县里另一家枣木工艺品厂的老板,这两年眼红我家生意好,没少在背后使绊子。我倒不觉得这是他干的,他的路子野,但还没到这个份上。而且电话里那个声音,虽然听不出具体是谁,但那种压抑着的、近乎执拗的语气,黄志良是学不来的。
“不会是他。”我肯定地说,“我听着那声音,跟之前接触过的客户都不一样。他好像……对‘真雷击’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执着。”
“执着?”小沈歪着头,“那咱们怎么办?真要给他去找真雷击木啊?上回咱们去西山那片废弃枣园,忙活了半天,就找到几块劈得稀烂的烂木头,连做福牌的料都不够。”
我走到展示柜的角落,那里放着几个形态各异的枣木物件,其中一块拇指大小的枣木碎块吸引了我的注意。它看起来平平无奇,表面有些焦黑的纹路,是我上次清理废料时随手捡回来的。当时只是觉得这块料子有点意思,扔掉可惜,就留了下来。可后来尝试用打火机点燃它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块木头竟然怎么也点不着,就像一块石头。一般的枣木,即便再湿,也能被点燃冒烟,可它却像隔绝了火焰一样,连一丝焦糊味都没有。<源:第1章伏笔>
我拿起那块点不燃的枣木碎块,摩挲着它粗糙的表面,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图腾的缩影。这种纹路,我在处理真正的雷击木时,偶尔也能看到,但通常隐藏在木头深处,不会这么显眼。
“我得试试。”我低声说。
“试什么?”小沈不解。
“试试……能不能找到真正的雷击木。”我的目光落在展示柜最底层的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上。那个抽屉里,存放着我这些年收集到的一些据说是真正的雷击木,但多数都不太确定,只是纹路或者手感上有些特别。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那个抽屉里隐隐传来一些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木头在呼吸,又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蠕动。灯光也总是会在那个时候微微晃动一下,像是回应着那种无声的律动。那种感觉很微弱,但却真实存在,让我既好奇又有些发毛。
工坊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窗外鸟儿清脆的叫声。阳光一点点爬进屋里,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我深吸一口气,那股甜丝丝的木香仿佛更浓郁了些。
“可是,去哪儿找啊?”小沈显得有些担忧,“行唐这边的枣林咱们基本都摸遍了,像样的真雷击木早就被人收走了。而且咱们现在手头也不宽裕,出远门跑一趟,万一扑空了……”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现实的压力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传承手艺不仅仅是埋头苦干,还需要应对市场的变化,处理各种人情世故,甚至……是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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