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18日,芒种过后第三天,西南县城的青禾镇被闷热的夏日气息紧紧包裹着。
“吱呀——嗡嗡”,网吧头顶那台老式空调,有气无力的嗡鸣。
林深坐在电脑前,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白T恤紧紧黏在脊椎上,像一块发馊的米糕,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双眼紧盯着屏幕,手指不停地点击刷新,经过无数次的尝试,终于挤进了《剑灵》的服务器。
新手村的画面映入眼帘,金黄的银杏叶正扑簌簌地落在他精心捏制的剑客角色肩头。
这个角色可是他花了足足半小时的心血,单眼皮、左眼角那颗标志性的泪痣,甚至发型都完美复刻了镜中的自己。
角色ID「剑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组队吗?缺个奶妈。”
私聊框里突然弹出这么一条消息。林深抬眼望去,只见ID为「书砚」的书生角色抱着卷轴,一摇一晃地朝他走来,头顶还飘着个拱手的可爱表情。
他好奇地查看对方的装备栏,里头摆放着毛笔、酒葫芦,还有半卷《庄子》,而脚下已经横七竖八地堆着三具像素化的野兔尸体。
“我是剑客。”
林深打字的速度慢得像蜗牛,食指压在键盘缝隙里的烟灰上。
“无妨!”
书砚瞬间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还俏皮地补充道,“书生配剑客,那绝对是江湖绝配呀,说不定能在这游戏里闯出一片天呢!”
两人组队前往「落英谷」做任务,过程中,书砚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摇头晃脑地念诗:“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看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毛笔字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剑气飞射而出,野兔瞬间就应声倒地,还爆出一颗「文采丹」。
林深注意到,书砚的血条下降速度比自己还快,可他却倔强地坚持不用补给品。
“你怎么不买药?”林深忍不住在聊天框里询问。
“书生穷得就只剩墨水啦,哪有钱买药呀。”
书砚发来一个叼着烟耍帅的表情,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
话还没说完,消息突然中断了。
与此同时,屏幕右下角弹出微信提示:“书砚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林深愣了一下,犹豫了两秒,还是点击通过了。映入眼帘的头像是一团模糊的水墨,签名写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透着一股神秘又洒脱的气息。
“现实里别叫我书砚,”微信消息几乎是秒回:
“我叫陈奕柃,柃木的柃,记住咯。”
“林深。”林深简单地回复道。
“知道啦,看你注册账号时输了三遍密码,我都替你着急,咋这么迷糊呢。”
陈奕柃的消息带着一丝调侃。
傍晚七点,青禾镇的蝉鸣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浆,此起彼伏地响着。
林深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踩在发烫的石板路上往家走去。路边的杂货店门口,几个老人正摇着蒲扇,闲聊着家长里短。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林深掏出手机,原来是陈奕柃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笔直地站在天安门广场,背后是暮色中庄严肃穆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配文写道:“现实里长这样,怕了吧?”照片中的少年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冽而深邃的眉眼,和游戏里那个叽叽喳喳的话痨书生简直判若两人。
林深下意识地在屏幕上打出“挺帅”两个字,发送出去后,他瞬间就后悔了,脸也跟着微微泛红,手指慌乱地在屏幕上划动着,似乎想把这条消息撤回。
“知道。”陈奕柃秒回,这次还附带了一张猫片。画面里,一只毛茸茸的三花流浪猫正乖巧地蹲在网吧的键盘上,模样十分可爱。
“刚喂的,叫剑隐,和你游戏角色同名哦。”
林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家门口。
他伸手推开那扇斑驳的红漆木门,“嘎吱”一声,门轴发出老旧的声响。
屋内,熟悉的饭菜香混合着淡淡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他听见母亲在厨房和人通电话,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出来:
“……徐建国非要让深儿去北京住段时间,说是北京有一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那房子宽敞,环境也好,对深儿说不定有好处……”母亲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林深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旧书和轻微的霉味,这是独属于他的小天地。
他伸手去摸电灯开关,黑暗中,膝盖不小心重重地撞到了床头柜。“砰”的一声,陶瓷小熊摆件被震得晃了晃,底下露出一张粉色的贺卡。
林深打开灯,捡起贺卡,封面上圣诞老人正举着一片银杏叶,烫金的“圣诞快乐”四个字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翻开内页,是鹿柠歪歪扭扭的字迹,那字迹带着独属于少女的俏皮与灵动:“林深,希望你每天都有糖吃!吃了糖,你就会变得甜甜的”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落款日期:2010年12月25日。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鹿柠就坐在他旁边,梳着两条俏皮的马尾辫。
每天课间,她总会偷偷把水果糖纸精心折成小船,趁他不注意,悄悄放在他的抽屉里。
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小船,承载着少女细腻而纯真的心意。
有一回,他发烧请假在家,鹿柠得知后,竟然翻墙进了他家。她跑得气喘吁吁,发梢上还沾着几颗香樟树籽,手里紧紧握着他的作业。
她把作业递给他后,还拿起他桌上的铅笔,在草稿本上认真地画了一只戴着围巾的小熊,和床头柜上的摆件一模一样。
画完后,她歪着头,一脸期待地问他:“像不像?我觉得它和你一样可爱!”想到这里,林深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又透着一丝惆怅。
“深儿,”母亲推门进来,围裙上还沾着做晚饭时的面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试探的神情,
“徐叔说北京的房子有阁楼,空间可大了,你要去吗……”
“千梦也在吗?”林深突然开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声音有些发紧。
母亲愣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顿了顿才缓缓说道:“她……在专心学小提琴呢,见不了见的,看你们缘分吧。”
林深听后,心中泛起一阵失落。他弯腰再次捡起贺卡,看到背面空白处用铅笔写着「鹿柠」二字,那字迹被他涂掉又反复勾勒,纸张都有些起皱了。
窗外传来稻田里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像是在演奏一场夏夜的交响曲。
他默默走到窗前,摸出钢笔,在贺卡内侧缓缓写下:“要去北京了,或许能见到千梦。鹿柠,你……还好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会偶尔想起我吗?”
钢笔尖在“好”字的末尾洇开一小团墨渍,就好像他此刻心中那团难以言说的情绪,像一滴即将落下却又悬在半空的泪。
此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寂静。他掏出手机,是陈奕柃发来的消息:“北京有个后海,夏天的时候可热闹了,能划船,湖水波光粼粼的。秋天一到啊,整个后海周边满是金黄的银杏,那景色,绝了!你肯定会喜欢。”
林深望向窗外,暮色正一点一点漫过青禾镇的稻田,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他不禁想起鹿柠总是满脸憧憬地说,想去看看真正的银杏树,而不是游戏里那种像素化的虚拟风景。
她曾拉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地说:“林深,你说真正的银杏叶是不是像扇子一样,风一吹就会沙沙响?我好想亲眼看看呀。”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微信头像,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备注从「书砚」改成了「陈奕柃」。
那个在游戏里一边摇头晃脑念诗一边打怪,在现实中却高冷寡言的少年,此刻正隔着1800公里的距离,在微信步数里显示为「0」,可不知为何,林深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别样的默契。
深夜,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之中,林深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他的睡衣,那睡衣紧紧贴在身上,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梦里,鹿柠静静地站在像素化的银杏树下,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着,模糊而不真实。
她微笑着向他挥手,可那笑容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像是藏着无数无法诉说的心事。
林深心有余悸地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伸手摸出放在枕边的手机。
屏幕的亮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中的疲惫与迷茫。
他下意识地点开微信,陈奕柃的朋友圈更新了:凌晨三点的北京胡同,昏黄的路灯下静静停着一辆哈雷摩托,后座上绑着一个吉他包。
照片里的胡同透着一股古老的气息,墙壁上爬满了斑驳的青苔,地上的石板路在灯光下有些清冷。
配文写道:“有些江湖,终究要亲自去闯。”
林深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许久,那张照片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将他的心紧紧吸引。
他想象着陈奕柃戴着头盔,跨坐在哈雷摩托上,在寂静的胡同里呼啸而过的画面,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向往。
随后,他不由自主地点开鹿柠的微信头像。对话框依旧停留在2011年元旦,那条“新年快乐!”的消息下方,是一个刺眼的灰色感叹号。
林深的手指轻轻划过聊天记录,那些曾经简短而温馨的对话,此刻却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刀,刺痛着他的心。
他还记得鹿柠发这条消息时,是他们一起在学校操场的角落放烟花的那晚。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鹿柠兴奋地拉着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泪花,笑着对他说:“林深,新的一年,我们也要一直做好朋友哦!”
可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直至断了音信。
林深常常想,是不是成长就是这样,会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人逐渐走散在时光的长河里。
他长叹一口气,退出了微信,将手机扔在一旁。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海里思绪万千。
北京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有他未曾见过的风景,有他心心念念的千梦,还有一个只在微信和游戏里熟悉的陈奕柃。
而青禾镇,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承载着他太多的回忆,有和鹿柠一起度过的纯真岁月,也有那些难以忘怀的点点滴滴。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林深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但他清楚,即将去一个新的地方。
不知不觉,困意再次袭来,他缓缓闭上双眼,在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到了远方传来的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那声音清脆悦耳,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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