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子时，青冥江上漂浮着惨白的雾霭。今年的雾气格外浓重，像冤魂的裹尸布贴着水面蠕动。岸边芦苇丛中，几只夜鸹突然惊飞，发出刮铁锅般的嘶叫。
陆尘蹲在歪脖子柳树下，把磨得发亮的青铜匕首插回靴筒。这件祖传的宝贝是他十六年来唯一值钱的家当——如果那艘漏水的舢板不算的话。
"尘娃子，接着！"张伯抛来缠着红绳的鱼篓，老人枯瘦的手臂上还留着去年水妖抓伤的黑紫色疤痕，"今夜血月现，珠蚌会浮到浅水区，但记住..."
"见红就撤嘛。"陆尘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他麻利地用麻绳把鱼篓系在腰间，冰凉的江水已经漫过脚踝。背后传来其他渔民的嘀咕："这灾星又去送死...""克死爹娘不够，还要连累..."
少年猛地转身，说话人立刻噤声。月光下他瞳孔泛起不正常的淡金色，这是白鹭坞人尽皆知的异象——也是他被叫作"妖胎"的原因。
"噗通！"
水比想象的更冷。陆尘一个猛子扎下去，江水立刻吞没了所有声音。耳边只剩下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和那些总在深水处响起的、类似女人呜咽的水流声。他睁大眼睛，在漆黑的水底搜寻夜明珠特有的幽蓝光芒——这是渔民拿命换饭吃的勾当。
腐烂的沉船骨架间，荧光水草像鬼手般摇曳。三条铁头鲶鱼从眼前掠过，鳞片上居然映出岸边的火光。陆尘突然僵住，他分明看见鱼眼珠里倒映着七个提灯笼的黑衣人，正沿着江岸摆弄什么器具。
"咕噜..."
一串气泡从唇边逃逸。右前方岩缝里突然透出青光，那绝不是珠蚌的荧光。陆尘鬼使神差地游过去，锋利的青铜残片在触及指尖的瞬间，突然划出一道伤口。
鲜血在江水中晕开成奇异的符咒形状。那巴掌大的残片变得滚烫，表面蝌蚪状的符文突然活过来，顺着血线钻进伤口。陆尘眼前炸开无数星辰幻象：
——九重天阙在紫色雷霆中崩塌，琉璃瓦化作火雨坠落；
——一道缠绕锁链的枪影贯穿三界，枪尖滴落的血燃起黑色火焰；
——最后是双赤红如血的巨瞳，瞳孔里竟倒映着自己婴儿时的模样...
"哗啦！"
他被渔夫张伯拽出水面，喉管火辣辣地疼。老人树皮般的手掌正死死掐着他后颈："不要命了？血月现必有水妖！"抬头时，江心那轮倒映的血月正被蛛网状的黑云蚕食，水面突然炸开十丈高的浪花。
两条人影在浪尖厮杀。青袍修士脚踏青铜罗盘，剑指一点，七道水箭瞬间凝成冰锥，破空声撕开雾气；紫衣人袖中甩出三张血色符箓，化作火鸟迎击。冰火相撞的瞬间，蒸腾的蒸汽里浮现出狰狞鬼面。
陆尘突然捂住眼睛——他竟能透过雾气看见紫衣人胸口插着的半截断剑，剑格处"太玄"二字正渗出金液。更可怕的是，修士们周身缠绕着彩色气流：青袍人身上蓝气如江河奔涌，紫衣人则是黑红交杂的漩涡。
"魔修休走！"青袍人突然咬破舌尖，喷血在剑身上。整段河道发出巨龙般的**，江水竟然竖起来形成透明水牢。紫衣人猛地转头，兜帽下露出一张布满紫色经络的脸，视线与陆尘相撞的刹那，怀中青铜残片突然剧烈发烫。
陆尘脑中突然闪过陌生记忆：雪夜、染血的蟠龙玉佩、还有这个紫衣人抱着婴儿在江面狂奔的画面...
"轰！"
紫衣人突然自爆左臂，血雾中冲出九道黑光。水牢炸裂时，他残破的身躯砸在陆尘藏身的芦苇丛。带着腐臭味的手塞来一枚染血玉简，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带...到剑...冢..."话未说完便化作腥臭脓血，只剩件空荡荡的紫袍。
陆尘攥着玉简的手抖如筛糠。青铜残片突然浮空而起，在玉简表面烙出焦黑的"混元"二字。那些蝌蚪文顺着他的血管游走，在右臂形成若隐若现的经络图。远处传来青袍人的厉喝："何人胆敢窃取我太玄剑宗秘宝！"
少年低头看去，脓血中竟浮着半块眼熟的蟠龙玉佩——和他贴身戴了十六年的那半块，裂纹完全吻合。
陆尘在芦苇荡里发足狂奔，锋利的苇叶在脸上割出细密血痕。背后的剑啸声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一个急转扑进半沉的渔船，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
透过船板缝隙，他看见青袍修士悬立江面三尺，剑锋所指之处，江水如摩西分海般自动裂开。月光下那柄长剑泛着妖异的蓝光，剑穗上串着的七枚铜钱叮当作响——正是老渔民传说中专斩水鬼的"镇渊剑"。
"奇怪..."修士突然停住，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陆尘藏身处，"明明有《九天太玄经》的气息，怎么..."
渔村方向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陆尘趁机将染血玉简贴在青铜残片上，两者相触的瞬间，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江底突然亮起幽蓝光芒，无数荧光水母升腾而起，将整段江面映得如同星河倒悬。
"幽冥引路灯？"修士脸色骤变，剑尖划出符咒，"何方妖孽作祟！"
陆尘趁机潜入水中，发现那些根本不是水母——每团荧光里都包裹着个蜷缩的婴儿虚影。它们指引着一条水下暗道，岩壁上刻满与青铜残片相似的蝌蚪文。
他在水下惊觉自己竟能闭气半刻钟，双眼穿透浑浊江水，清晰看见三里外那艘沉船甲板上的铭文："太玄历四百七十二年造"。更可怕的是，那些蝌蚪文正顺着水流钻进他的耳朵，在脑海中组成残缺的功法口诀：
「气走天枢，神汇紫府...」
突然胸口剧痛，咳出的血沫里混着金丝，在水流中勾勒出迷你版的周天星图。耳边响起层层叠叠的道音：
「混元初始，太一衍道...」
沉船深处突然亮起两点红光，一条丈余长的白骨鱼龙游来，衔着一块与他怀中残片形状吻合的青铜碎片。当陆尘伸手去接时，鱼龙眼眶里突然流出两行血泪，化作血色文字：
「九劫现，混元归」
陆尘刚爬上岸，就听见芦苇丛中传来三短一长的鹧鸪哨——是张伯的暗号。老人从山岩后闪出，粗粝的大手像铁钳般拽住他："官差带着仙师在搜村！说是有盗取仙家宝物的逃犯！"
他们跌跌撞撞逃进狐仙洞，潮湿的岩壁上还残留着多年前香客贴的褪色符纸。借着洞口微光，陆尘发现玉简外层的血痂正在剥落，露出里面剑形的青铜令，纹路与他掌心的伤口完美吻合。
张伯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黑血中竟有活物般蠕动的金丝。老人颤抖着从贴身处掏出半块蟠龙玉佩："当年在江心捡到你时...襁褓里就攥着这个...咳咳...那晚的月亮...也是这么红..."
玉佩内侧刻着半句谶语：
「太玄崩，神物现；」
洞外突然传来树木倒伏的巨响。黑衣修士脚踏泛着绿光的罗盘逼近，袖中飞出三张人皮符咒，迎风展开竟是失踪渔民的面容。为首那张赫然是——
"李叔？"陆尘失声叫道。昨天还一起喝酒的渔夫，此刻他的人皮正在空中诡异地微笑。
修士掐诀厉喝："搜魂！"
三张人皮同时睁开没有瞳孔的白眼，洞内顿时阴风惨惨。张伯突然将陆尘推向洞深处，自己转身张开双臂。老人后背衣物碎裂，露出满背的镇邪刺青——那分明是半幅残缺的剑冢地图！
"走！"老人咆哮着撞向人皮符咒，刺青迸发出刺目金光。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陆尘怀中的青铜令突然发热，指引着一条通往地底的狭窄暗道......
陆尘是被胸口的灼烧感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后脑撞在坚硬物体上。晨雾中，半截断裂的石碑矗立在眼前，斑驳的"太玄"二字正被朝阳镀上金边。碑底残留着焦黑人形痕迹——昨夜那个黑衣修士站立的位置。
"这是...青云观遗址？"
指尖触及碑文的刹那，青铜令在怀中突然发烫。那些被苔藓覆盖的刻痕竟渗出淡金色液体，顺着他的手指爬满小臂。陆尘惊恐地发现，这些金液在皮肤上组成与玉简地图完全相同的山脉走势。
当他无意间摆出幻象中的五心朝天姿势时，三丈内的晨露突然悬浮而起。每颗水珠里都包裹着一个发光的蝌蚪文，在空中排列成残缺的周天星图。远处传来山泉奔涌之声，可这荒山上根本没有活水！
"道法自然..."
陆尘本能地念出这四个字，悬浮的露珠突然炸裂。水雾中浮现出个鹤发童颜的虚影，袖袍翻飞间露出腰间与他相同的青铜令。虚影一指戳向他眉心——
"啊！"
幻象破碎。陆尘跌坐在地，发现胸口青铜纹路已蔓延到锁骨，形成个残缺的鼎形图案。更诡异的是，碑文底部多出几行新鲜刻痕：
「甲子年七月初七，弃婴于江，身负道劫」
字迹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问道·仙门考核】
三日后辰时，太玄山门前人头攒动。
陆尘仰头望着九千级青玉阶。每级台阶都刻着剑形纹路，最上方测灵台华光冲天。有个锦衣少年正将手按在测灵石上，整块晶柱迸发出耀目金光。
"单系金灵根！"执事弟子高声宣布，"直接入内门！"
轮到陆尘时，执事弟子扫过他打着补丁的粗布衣，鼻子里哼了一声："手放上去别乱动。"
测灵石先是泛起代表杂灵根的灰光，围观人群爆发出嘲笑。突然晶体内出现蛛网状裂痕，"咔"地一声炸成碎片。飞溅的晶片中，有人惊呼："快看他的眼睛！"
铜镜般的积水里，陆尘看见自己双瞳完全变成了淡金色，虹膜上还浮动着微小的蝌蚪文。
"废灵根也敢..."执事弟子的讥讽戛然而止。陆尘怀里的青铜令突然自行飞出，在空中划出玄奥轨迹。山巅传来九声钟鸣，震落漫天飞鸟。
紫膛脸长老踏剑而来时，剑锋距离陆尘咽喉只有半寸："此物从何得来？"问话间，长老袖中暗藏的照妖镜闪过一道血光。
陆尘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对方瞳孔里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个浑身缠绕锁链的持枪身影。那虚影突然转头，与陆尘视线相接的瞬间，长老如遭雷击般连退三步。
"安排到...剑冢附近的柴房。"长老抹去嘴角血丝，传音入密对执事弟子道："用困龙钉封住他周身大穴。"
子时的柴房弥漫着霉味。
陆尘借着月光偷看《太玄基础剑诀》，发现书页空白处爬满会移动的蝌蚪文。当他尝试按其中描述引气入体时，体内突然传出锁链绷紧的声响——是那些所谓的"困龙钉"在发烫。
"嘶..."
窗纸突然映出个戴斗笠的人影。
"别点灯。"灰衣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寅时三刻，剑冢西南角的'寒潭'碑。"话音未落，窗纸上的人影突然坍缩，飘进来个燃烧的纸人。
纸人火焰是诡异的青色，烧尽后在地面留下焦痕，组成幅迷宫般的图案。陆尘用脚尖轻触，那些线条突然立起来变成微型山脉——正是青铜令显示的地图！
枕下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月光透过窗棂，在墙面投出扭曲文字：
「三劫九转，方见混元」
每个字都在滴落影子构成的"墨汁"。
窗外那株千年银杏无风自动，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又返青。当第七次轮回时，某片叶子突然化作青铜材质，"叮"地落在窗台——上面刻着与陆尘胸口相同的鼎形图案。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青冥江底。那条被斩杀的蛟龙遗骸突然睁开只剩骨头的眼眶，两团鬼火般的红光投向太玄山方向。浸泡在淤泥中的龙骨开始重组，逐渐形成个盘坐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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