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喉结无声滚动,属下的惨死、家族的沉沦,无数影像在脑海里交织成一场千疮百孔的梦魇。
而梦魇的源头,竟有他曾以为可以共度余生的秦婉清。
“天命?”他低低地重复,仿佛在咀嚼这两个字,“我林宇轩不信什么天命,也不信什么苍天。我只信我的兄弟,我的部下,我的刀枪人马!而你……你连他们微末的忠烈都不懂。”
秦婉清静静地望着他,嗤笑一声:“忠烈?”她抬起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在我眼里,它连一个青玄令的分量都不值。”
林宇轩心中一震,青玄令,这名字如一道惊雷将他的意识劈开。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却毫无知觉。
他看着秦婉清的眼,恨无法从中撕开一个裂缝窥见她此刻的真心。
“婉清,”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沉重得像千钧铁砣,“你来天牢,是为了青玄令吗?”
她笑意一滞,随后恢复她那一派轻松。
就像一个找到猎物的捕猎者,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悠悠晃动:“我要它,有问题吗?”
林宇轩闭上了眼,呼吸竟开始不稳。
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这是他过去的岁月里最熟悉的气息,而此刻,它却变得更加浓烈。
片刻后,他睁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青玄令的所在。”他说,语气平静,但手指却难掩颤抖,“但我有条件——放过我的族人和旧部,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秦婉清眉梢微挑,轻笑:“这些人,早晚是活不成的。你觉得我能左右他们的命运?”
“能不能左右,你无需跟我争辩。”林宇轩声音干涩而坚决,“你要的东西,我愿告诉你。但如果他们因此而受害,婉清,我不介意以残躯为代价,与你为敌。”
话音落下,秦婉清愣了片刻,随即笑意加深。
她缓缓点了点头:“他们的命,好吧,我答应你。”
林宇轩的目光里划过一抹复杂情绪,交织着痛楚与恨意,随后,他低低吐了一口气:“青玄令藏在我们初次相见的地方,你去找吧。”
秦婉清眼中透着光,那一刹似乎有短暂的动容,但转瞬又消散无踪。
她轻轻扬了扬袖,嘴角带出一抹自信的笑,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林宇轩静静看着她,沙哑到似乎可以撕裂的声音犹在心底回荡。
他垂目,眼中的光芒逐渐沉入无底的深渊。
秦婉清推开牢门,白皙的手抓住门框,侧过头,眼眸里带着深不可测的意味,语气低沉:“林宇轩,希望你还能见到明天的日出。”
她笑容如刃,话音落下,转身而去。
门外火光跳动,映照着她消失的倩影。
天牢,陷入一种比死寂更为苍凉的寂静,留下林宇轩一个人,在潮湿阴冷的牢室里,僵硬地握着拳,目光燃烧着未灭的战火与绝望的余烬。
这一刻,他的命运已开始脱轨,但下一秒,他连自己都无法预估这条复仇之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天牢第三层,幽黑如墨,湿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刺骨的薄雾,侵入骨髓。
腐朽的木板下传来老鼠窸窣啃噬的声音,铁栏深锁,冷铁上覆满氧化的铁锈,油灯昏沉摇曳,照不亮罪囚的眼,也照不亮林宇轩那如死水般沉寂的眸子。
他静坐于牢室最里,单薄的布衣已裂成百孔千疮,血迹斑驳,皮肤紧贴着骨,整个人宛如风中残烛。
但此时,他的眼中那缄默的光,却宛如深海之底的逆鳞寒芒,在极度压抑中,割裂出一丝渴望生存的疯狂。
三日前,他被秦婉清以“青玄令”一诱,毫无防备间道破了自身底牌;三日前,他终于更清醒地认清那所谓未婚妻子的真面目;三日前,他已身陷“死局”。
他不愿再等。
他儿时沐剑光而生,是大魏的横刀少帅,一腔热血、满身荣耀,如今却遭万箭穿心、背负莫须有的通敌大罪,如猪狗般关押于此。
但他没有死。
未死,便未败。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光影闪动的细长剑形印记——九转龙门决的初道剑影,虽虚又实,如涟漪似的波动正一点点滋养那枯涸断绝的经脉。
他闭上眼,神魂沉入丹田,默念心诀。
“逐日剑,斩神魂,破万邪。”
天地灵气薄如晨雾,哪怕以经脉重修之法凝练,也不过是一滴入海。
但林宇轩不是普通修者,他们不知,他体内有“天钨”。
那是一道暗金色的幽龙虚影,此刻正伏在丹田旁一条封印裂缝上爬行,身体蜿蜒如蛇,眸子却悄然睁开,充满饥饿与躁动。
林宇轩睁开眼,干裂的嘴唇翕开,低如蚊呐地吐出一句:“去。”
“吼——”脑中却轰然响起龙吟,天钨腾空一跃,一头冲撞而出。
无形之力撕裂虚空,直接穿透囚牢密阵!
林宇轩满身顿时剧震,血液仿佛烧开,断裂经络乌光鼓动,闭死的穴道竟开始微颤重启。
他咬牙强忍,不让哼声逸出口中。
他知道,玲珑塔牢房有人监视,他不能。
现在不能暴露。
肉体重锻,灵台微启,他的识海中剑影亦随之更加凝实,如同一缕实存的破空之芒,盘旋冲撞,偶尔振幅间,甚至让他心神剧痛,但他却咧嘴笑了。
那是一种真正踏出泥淖的笑,是断骨新生、刀血席身后一寸、仍敢提剑向天的笑。
就这样,三日三夜,他未眠未食,一切如沉入时光黑洞。
到了第三日拂晓。
“嗡——”
他猛地睁开眼,一道寒芒自瞳孔中绽放。
他的鬓发仍凌乱,脸颊消瘦,但双目湛光吞吐——那是霸罡境的气息!
二重天!
修为重塑,筋骨新生,若非那张囚犯的衬衣,他简直比往日更显锋芒。
他缓缓站起,衣袍落地,骨节“咔哒”作响,如王者崛起前的天雷低鸣。
“天钨,回来。”
空气一晃,天钨似一缕发丝滑入他掌心,消隐无踪,再度回到伪装状态。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佯作体虚发抖,将气息重新压入丹田。
肩膀耸塌,眼神染指死寂……仿若那具如苍枯老柳的躯壳下,不曾燃起任何希望。
就在此时,牢门哗然暴响,一脚踹开。
“呦,林少帅睡得香吗?”赵俊辉带着几个皇都卫衣铠将士走了进来,他声音拖曳,满是嘲弄,面上笑意却遮不住骨子里的恶意。
“起床了,皇上仁慈,准备送你上路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皇祭之首,你啊,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赵俊辉拍着手,啧啧有声,脚一抬,直接踩在林宇轩胸前,想将他按倒。
却猛然察觉,他那一脚仿佛踩在了山岩之上,竟毫无预期中的沉滑。
林宇轩眉都未挑一下,只是缓缓道:“收回你那条狗腿。”
“你说什么?”赵俊辉眉头一紧,笑意顿冷。
“我说,再敢动我,就跪着走出去。”林宇轩目光低垂,声音却平稳如冰川滑落,剥裂神经。
赵俊辉勃然大怒,正欲出拳,身侧一名甲士拦了他一下,低声道:“赵副统,皇令在前,不可私刑。”
赵俊辉冷哼一声,退后两步,脸色难看至极:“哼,一条废狗,牙口倒硬。好,很快你就不会这么硬气了。”
他口中呢喃着咒骂,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再度浮出一抹阴狠不堪的笑。
“林少帅,你我同为军中旧识,我这人,又心软,又念旧,路上不如聊聊……你家那位‘林诗韵’……哎呀,听说她,被送去兖州了。”
林宇轩骤然顿步,双拳紧攥,骨节间咔咔作响。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到几乎被阴风吞噬,一字一顿,却比寒霜更冷。
赵俊辉却像拿到了什么稀世剧本,眸子里泛起了恶趣味的快意。
他凑近一步,语气故作随意地说:“唉,我也是刚听说。你妹子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却已被赵元老爷亲自‘赏赐’给兖州王。听说那位老王爷口味独特,喜欢刚烈的……啧,林家果然出美人胚子。”
话音未落。
林宇轩怒吼一声,体内怒意如赤炼烈火般暴涨,整个人宛若离弦之箭朝赵俊辉扑去。
“赵!俊!辉!”他的声音沙哑,仿佛撕裂了喉管。
可惜,他的身形还未到一丈,便被赵俊辉扬腿一踹重重击中胸口——
“嘭!!”
林宇轩身子腾空,仿若破布般砸向后墙,撞得砖石碎裂,尘土飞扬。
他一口血逆涌而上,吐在地面,隐约还能看见丝丝内脏的血丝。
他跌倒在地,却仍死死握拳,将手指插入泥土中,才勉强不让自己栽倒。
整座牢室霎时陷入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赵俊辉却咧嘴冷哼,整件铠甲在低光下微微颤动:“哼,林宇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硬到几时。放心,等你去了地下,我替你收尸,要是兖州王还没玩腻你妹子,我顺便帮你带句话。”
他转身挥手,“绑起来,押车!”
身后一众甲士将林宇轩五花大绑,沉重如铁的锁链钉入木制手枷脚镣之间,几名力士抬着他往外拖时,滴滴血从他袖口渗出,在牢石上拖出一道道暗红痕迹。
数刻之后,皇都北门缓缓开启。
神武长街,晨曦微弱,无数百姓夹道围观,他们不记得这是第几位“叛贼”从这条路上走向黄泉,只知道今日,有昔日赫赫威名的“林家小阎罗”要在皇祭时被斩首。
囚车吱呀而行,两侧铁轮碾压青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林宇轩被捆坐车中,单薄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残破不堪,可那双眼,却比破晓前的夜色更浓。
他缓缓抬眼,目光穿过铁栏望向天际,那里,霞光未出,乌云堆叠,仿佛也知此行非同寻常。
忽然,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冰冷如锥,似要将囚车前高坐的赵俊辉刺穿。
赵俊辉有所察觉,扭头看他,只见林宇轩面色血污,鬓发飘乱,却扯出一道诡异而冷戾的笑。
“今日之后……”林宇轩低声道,无人听懂后面的话。
只见他将头缓缓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目,身形如死,却全身散发着寒意。
囚车继续碾过青石街面,沉重又缓慢,仿若一条绵延百年的亡魂之路,而林宇轩的五指,已悄然弯曲,从袖中一缕金芒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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