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初三年·吴郡松江
芦苇荡里的晨雾还未散尽,张湛的草鞋已陷进江滩淤泥。他望着远处楼船上飘扬的“帛”字旗,将怀中《抱朴子》残页又裹紧几分。三个月前丹鼎派那场追杀,让他左耳永远失去了听力,却也让“善恶录”在流亡途中被添上血色的注脚——经过广陵城时,他亲眼看见饥民分食的尸体腕上,系着与炼丹房女童同款的红绳。
“道兄可是来赴‘青箓会’?”撑篙的船夫忽然开口,斗笠下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张湛心头剧震,这是五斗米道接引暗语,当年张鲁降曹后早已失传。不及应答,船舱内闪出两名黑衣力士,浸过桐油的麻绳瞬间勒住他脖颈。
帛家道坛
青铜烛台上嵌着七颗人颅骨,火焰从空洞的眼窝里淌出来,将“大道无极”匾额照得忽明忽暗。张湛被铁链悬在祭坛中央,看着那位传闻中“尸解成仙”的帛和——孙权亲封的辅国真人,正用银刀剖开孕妇肚腹。
“张天师的后人,竟不识《黄书》真义?”帛和将血淋淋的胎盘置于八卦盘中,指尖蘸血在张湛额头画符,“赤龙入海,白虎衔尸,这才是真正的承负之道!”
张湛盯着胎盘上蠕动的血管,忽然想起陶弘景的铜钱占卜。当血符触及眉心的刹那,他猛地昂首撞向铜盘:“五斗米道济世活人,岂容尔等装神弄鬼!”混战中《抱朴子》残页飘落,帛和瞥见“慈心于物”四字,竟如遭雷击般倒退三步。
建初寺钟声
暮鼓声里,张湛在佛塔地窖苏醒。替他解开锁链的比丘尼额间点着菩萨痣,手中却攥着五斗米道的北斗符印:“贫尼支妙音,俗家姓孙。”她掀开袈裟,内衬赫然绣着东吴皇室蟠龙纹。
塔外忽起骚动。透过砖缝望去,但见帛和率众围住寺门,手中高举染血的《抱朴子》残页:“建初寺私藏妖道,欲坏吴王气运!”住持康僧会白眉微颤,捧出贝叶经卷缓步而出:“真人手中葛洪真迹,可载有‘草木犹生慈悲’之语?”
佛道初争
次日法会上,康僧会当众展开《般泥洹经》。当译到“众生皆具佛性”时,帛和突然掷出青铜卦盘:“按此佛理,猛虎食人亦是善举?”卦象显示坎上离下,未济卦。
“未济者,事未成也。”西域僧人支谦起身抚掌,“恰如真人以未成之胎炼丹,究竟是人堕畜生道,还是真人入无间狱?”围观人群中,有富商想起月前被帛家道索要的童男童女,突然呕吐不止。
张湛蜷坐在经幡阴影里,指尖在青砖上反复勾画。昨日帛和见到“慈心于物”时的惊恐,康僧会诵读贝叶经时的悲悯,与记忆中陶弘景雪地上的炭笔画渐渐重叠。他摸出偷藏的贝叶,在背面写下:“昆虫草木,犹不可伤。”
夜焚
子时,张湛潜入帛家道藏经阁。火折子刚触及《黄书》扉页,暗处忽伸来一柄翡翠如意压住火光。“小友可知此书来历?”康僧会竟着俗家锦袍,袖口金线绣着模糊的龙爪纹,“赤壁之战前,周郎曾在此书批注火攻之计。”
阁外传来甲胄碰撞声。孙权近卫举着火把逼近,康僧会突然撕下《黄书》中“借东风”一页吞入腹中。当夜建康城骤起狂风,帛家道七十二座祭坛尽数焚毁,有人看见火光中有老僧踏焰而行,手中念珠每捻一颗,便有一处邪坛崩塌。
流沙
五更天,张湛在破庙被支妙音摇醒。比丘尼递来半册焦黑的《黄书》,内页夹着贝叶经残片——正是他写有“昆虫草木”的那张。“康师叔圆寂前说,东吴的佛道之争才刚开始。”她指向江面,孙权水师的蒙冲斗舰正逆流而上,船头供奉着帛和新炼的“镇海金丹”。
晨雾中传来纤夫号子,张湛将《抱朴子》残页与贝叶经一同塞进竹筒。江水裹挟着经卷灰烬奔向东海,他忽然明白康僧会吞下的不仅是道经秘法,更是乱世里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善恶。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