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吴郡松江
芦苇荡的雾气裹着焦糊味，张湛攥紧竹筒的手指已泛青白。康僧会焚身的灰烬仍在筒底发烫，混着贝叶经的檀香，竟隐隐透出血腥气。昨夜支妙音将他推入江涛前，曾耳语“交州瘴海有葛洪遗踪”，此刻这七个字却像七根毒刺扎在心头——二十年前终南山那场雪夜论道，终究绕不过葛洪二字。
江面忽起异动。成群的鲤鱼跃出水面，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铜色，仿佛帛家道祭坛上那些被剥落的咒符。张湛将竹筒浸入江水，灰烬遇水竟凝成细小的篆字：“杀百救千，佛道同罪”。他猛然缩手，却见一条鱼腹上赫然刻着“帛”字烙印。
血舟渡
寅时三刻，废弃的盐码头传来橹声。张湛蜷在腐木堆后，望见一艘蒙冲斗舰悄然靠岸。甲板堆满贴符咒的陶瓮，瓮口渗出黑红黏液，所过之处芦苇尽枯。领头军官的腰牌闪过冷光——竟是孙权麾下的“解烦卫”。
“这批‘镇海金丹’需在卯时前送至武昌。”军官掀开瓮盖，腥风扑面。张湛瞥见瓮中物，胃部猛然抽搐：蜷缩的童尸浸泡在汞液中，额间点着五斗米道的北斗朱砂。尸身手脚皆被铁链锁成北斗状，与当年丹鼎派炼丹房的布置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支妙音袈裟内衬的蟠龙纹。当解烦卫抬瓮经过时，他冒险扯下军官腰间令牌，背面阴刻小字令他如坠冰窟：“黄龙元年，葛洪献丹于吴王。”
蛇山诡辩
武昌蛇山道观内，张湛扮作火工道人潜入丹房。青铜鼎上镌刻的《参同契》突然开始渗出金液，在地面汇成江东河道图。当他用康僧会的贝叶经承接金液时，经文突然自燃，火中浮现支谦的面容：“道友可知，孙权欲以金丹控长江水脉？”
话音未落，丹房梁柱轰然倒塌。帛和从烟尘中踏出，手中不再是八卦盘，而是镶满佛骨的九节杖：“康僧会那老秃驴，到死都在用《般泥洹经》篡改天命！”杖头佛骨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射出青光直取张湛咽喉。
梵道合击
张湛急退间挥出竹筒，筒中灰烬遇青光竟凝成金刚杵虚影。两股气劲相撞，震碎丹房三十六尊药王像。帛和狞笑着踢翻丹鼎，汞液在地上绘出北斗吞佛图：“你以为支妙音真是比丘尼？她是孙鲁班！”
汞液即将触及脚背时，张湛怀中的贝叶经突然飘出，建初寺那夜康僧会吞经焚身的场景在眼前重现。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向贝叶，经文中“众生皆具佛性”六字腾空而起，化作金钟罩住汞液。趁帛和惊愕，他撞破后窗跃入长江。
江心镜
激流中，张湛被卷至鹦鹉洲。洲心孤树下埋着半面铜镜，镜背铭文让他浑身战栗——竟是康僧会生前所用“照业镜”。当他用竹筒灰烬擦拭镜面时，二十年前的场景骤然显现：葛洪跪在孙权面前献上丹方，丹方末尾写着“需用五斗米道童祭炉”。
镜面忽然裂开，裂缝中渗出葛洪的手书：“建安二十二年，于武昌见帛和以佛骨炼招魂幡，始知天道污浊。”血迹在“浊”字上晕染开，渐渐化作小楷：“然浊中有清，犹汞可提金。”
龟山泣
五更时分，张湛在龟山断崖发现古祭坛。七具石龟背负不同经文：《太平经》残片、《论语》竹简、梵文贝叶，甚至还有罗马商人遗落的拉丁文祷词。当中祭台上供着的，正是葛洪失踪前所佩的“承负玉珏”。
当他伸手触碰玉珏时，山体突然震颤。石龟口中吐出黑水，将经文腐蚀成共同的形状——皆是“感应”二字的变体。玉珏背面显出新刻的契文：“吴王借佛道之争掩人耳目，实欲集三教之力改长江龙脉。见此契者，速焚于交州日南郡。”
灰烬航
晨雾散尽时，张湛点燃木筏。康僧会的灰烬撒入江涛，竟使江水逆流向东。他握着葛洪的玉珏，看建业城在火光中渐远。孙权水师的蒙冲舰从侧翼包抄而来，舰首弩炮却突然调转，将“镇海金丹”的陶瓮轰向自家旗舰。
“康师叔的灰烬……在改写因果。”支妙音的声音随风飘至。张湛回首望去，只见她赤足立于波涛，手中念珠每断一颗，便有一艘敌舰自.焚。当最后一颗玉珠碎裂时，她化作青烟汇入竹筒，贝叶经上“杀一救百”的批注悄然变为“杀百救一”。
遗谶
七日后，交州土人发现搁浅的木筏。竹筒内壁布满新凝的谶文，似汉隶似梵文，细辨竟是葛洪笔迹：“乱世无善书，唯见血写灰。欲破承负咒，先焚救世心。”
筒底残留的灰烬中，混着一粒丹鼎派的金丹残渣，在烈日下渐渐析出两行金丝：
孙吴将亡于佛骨
司马终毁于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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