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初五年·日南郡象林县
毒日头将红土路烤得发烫,张湛的草鞋底已被磨穿。他望着远处密林中升起的青烟——那并非炊烟,而是扶南国巫医焚烧尸骨的瘴气。三日前在合浦港,疍民老妪用龟甲占卜后警告他:“葛洪不是仙,是鬼。”
此刻他握紧腰间竹筒,里面藏着支妙音临别所赠的贝叶经残片。经文边缘有蝇头小楷批注:“杀一恶而救百善,是杀业还是功德?”这问题自建初寺辩经会后便如附骨之疽,此刻却被林间飘来的药香染上新的血色。
麻风洞
藤蔓垂挂的洞口形似巨兽咽喉,张湛踩着人骨堆成的台阶深入地下。石壁上钉着数百枚青铜面具,每张面具口部都被凿穿,露出后面黑黢黪的孔洞——这是扶南国处置麻风病人的“活葬洞”。当他触到第三十七张面具时,面具突然跌落,后面赫然坐着须发虬结的葛洪。
“想不到吧?”曾经的丹鼎派宗师举起溃烂的双手,指缝间金粉簌簌而落,“我在终南山炼了三十年金丹,最后却被自己炼的金汞毒成这副鬼样子。”他掀开袍角,露出爬满蛆虫的小腿,却从腐肉中抠出一片金箔:“但你看,这才是真正的长生术。”
张湛瞳孔骤缩。金箔上密密麻麻刻着《神仙传》残篇,其中“沈羲升仙”一段被朱砂划去,旁书:“杀九十九童男炼缩地丹,可瞬行千里救万人,当否为之?”
吴哥密咒
更深露重时,葛洪带他潜入废弃的毗湿奴神庙。月光从坍塌的塔顶倾泻而下,照见石壁上未完成的浮雕:左侧是道教七星坛,右侧为佛教曼荼罗,中间空白处用扶南文刻着“善恶相生”。
“三十年前我在此地与天竺僧辩法,他问我若杀百人可救万人是否合道。”葛洪的烂手指向壁画角落,那里隐约有具焦尸轮廓,“我答‘可’,他便自.焚而死,火中显出‘众生平等’四字。”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喷在张湛的善恶录上,与“昆虫草木”的墨迹交融成诡异的紫色。
张湛翻开被血浸透的麻纸,葛洪却夺过笔在空白处狂书:“你写的‘不欺暗室’,可曾欺过自己的心?当年我试药杀童是真,但若不用他们试出汞毒剂量,建安瘟疫死的便是十万百姓!”
金环蛇辩
五更时分,洞外传来笛声。葛洪突然将张湛推入暗河:“快走!帛家道的追兵到了!”湍流中,张湛瞥见岸边立着戴青铜面具的巫祝,手中金环蛇正吞吐信子。
三日后,他在真腊国界碑旁苏醒,怀中多出一卷树皮纸。展开竟是葛洪续写的《抱朴子》,首页被血水晕染出一段话:“昔称杀身成仁,今见杀仁成身。道之崩坏,始于自欺。”
石壁天书
穿过榕树气根织成的罗网,张湛被一座崩毁的佛塔拦住去路。塔基裸露的巨石上,竟刻着与善恶录同源的汉隶:“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字迹旁有藤蔓缠绕的剑痕,似有人故意掩盖下文。
当他用葛洪所赠金箔刮去苔藓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石壁下方赫然续着:“欲求地仙者,当赦一千三百恶。”最下方还有更小的扶南文注释:“善恶如阴阳鱼,独存则死。”
瘴气在林间聚成旋涡,张湛突然想起康僧会吞经焚身的模样。他摸出竹筒里的贝叶经残片,将其贴在石壁“赦恶”二字上。风起时,贝叶经文“众生皆具佛性”竟与道经篆书重叠,宛如天人交战的斑驳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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