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广陵绝响(上)

景元三年·洛阳太学

蝉壳在槐树枝桠间摇晃,张湛望着太学门前的《易经》碑林,恍惚看见卦象在石纹间游动。自交州带回的树皮《抱朴子》已霉变大半,唯有葛洪最后那句“杀仁成身”如金箔烙进眼底。此刻碑廊尽头传来清啸,七道身影在竹影下若隐若现——竟是传闻中拒不出仕的竹林七贤。

“道可道,非常道!”醉卧石案的刘伶突然掷出酒觞,青铜器破空声惊起满林寒鸦。张湛侧身避开,酒液泼在《谦卦》碑文上,竟蚀出“天地不仁”的凹痕。

玄谈杀局

秘阁内,嵇康指尖划过焦尾琴的冰弦。琴身雷纹间嵌着半枚玉珏,与向秀手中残片严丝合缝——这是当年曹丕赐死曹植时摔碎的“思无邪”佩。琴音起时,张湛怀中贝叶经突然发烫,建初寺辩经场景竟在眼前复现。

“闻说张君著书劝善?”嵇康拨出变徵之音,震得案头《庄子》书页狂翻,“可庄子云: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劝善之书,岂非催生伪善之盗?”

向秀顺势展开《大宗师》篇,朱批如血:“感应之说,如同以规矩画虎狼,看似威仪,实则困杀天性。”他说到“杀”字时,阁外忽有寒光闪过,张湛后颈汗毛倒竖——那是弩箭瞄准的征兆。

琴问

第二声琴响,烛火尽灭。嵇康的《广陵散》在黑暗中炸开,张湛眼前浮现奇景:葛洪在麻风洞腐烂的双手正为孩童试药,康僧会吞下的《黄书》残页化作渡江千帆。琴音陡转凄厉时,他看见自己正在终南山焚烧丹经,火中却有更多道童被投入炉膛。

“善行结善果?那敢问道友——”嵇康五指猛压琴弦,金戈声刺破幻象,“若救一人需杀一人,当琴断弦,还是弦断琴?”

阁楼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张湛摸到腰间竹筒,葛洪的血书正与贝叶经粘连。他忽然撕下半幅《抱朴子》点燃,借火光在墙上投出巨大阴影:“当年葛仙翁试药杀人时,诸位在何处?在竹林饮酒,在碑林谈玄!”

刺客显

火苗即将舔舐房梁的刹那,三支弩箭破窗而入。向秀旋身甩袖卷落两箭,第三箭却直取嵇康咽喉。电光石火间,张湛掷出竹筒,箭镞穿透贝叶经钉入焦尾琴,佛经碎片与道符残页漫天纷飞。

“好个众生平等!”嵇康抚过琴身裂痕,突然纵声长笑。笑声中,刺客从梁上栽落,耳孔渗出黑血——竟是被《广陵散》的宫商之音震碎心脉。张湛拾起刺客袖中密函,火漆印纹让他浑身冰凉:竟是司马昭府上的狮头印。

夜裂

五更梆子响过,张湛在太学藏书阁最深处发现暗格。葛洪所书《神仙传》正本竟藏于此,其中“沈羲升仙”篇被朱砂改写:“杀九十九恶童救世,沈羲自囚东海三百年。”更令人悚然的是批注字迹——与二十年前父亲批注《太平经》的笔锋如出一辙。

阁外忽起喧哗。司马昭亲卫举着火把包围太学,声称搜捕刺杀嵇康的凶徒。张湛将《神仙传》塞入《易经》书匣,翻窗时瞥见向秀立于竹丛,手中残玉正映出缺月寒光。

洛水浮尸

破晓时分,张湛潜至洛水畔。上游漂来七具浮尸,皆着竹林七贤同款广袖长衫。最年轻的那具尸体手中攥着半片玉珏,掌心刻着血字:“感应非道,道在感应之外。”

他想起秘阁琴音中的幻象,突然解开衣襟。交州瘴气留下的紫斑竟在皮肤上连成星图,与太学《易经》碑林的卦位完全吻合。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洛水倒映的天穹突然显现古隶残句:

善恶昭彰,如露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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