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邙山骨泣(下)

咸宁四年·交河故城

烈日将雅尔乃孜沟的黄土烤出裂纹,张湛的麻履陷入沙中,每步都带起细小骸骨。三日前那场邙山血祭的腥气仍在鼻腔萦绕,怀中青铜匣却愈发滚烫——葛洪的金箔正与西域烈日共鸣,发出毒蜂般的嗡鸣。远处颓垣间,匈奴贵族的狼头纛下,萨满正用《感应篇》汉简炙烤龟甲,裂纹中渗出的人油在沙地写满"吉"字。

"道长也信占卜?"赤发粟特商人从烽燧残壁转出,手中金壶倾出的却是五石散,"高昌王用佉卢文重写'遏恶扬善',现在连马贼劫商队前都要掷签问感应。"他掀开袍角,腰间的波斯弯刀柄上缠着《泰始律》残页,血污遮盖了"不履邪径"中的"不"字。

善恶井

子时,故城中央的古井腾起绿焰。井沿三十三种文字的"善恶"铭文正在相互吞噬:粟特文的"善"字长出獠牙撕咬汉隶,佉卢文的"恶"字却如藤蔓绞杀回鹘文。张湛将青铜匣悬入井口,葛洪的金箔突然射出血光,照出井底蠕动的太岁肉——那团惨白的活物表面,交州石壁的"赦恶"符文正与邙山玉牒的"遏恶"咒印搏斗。

"贾南风要的可不是这块腐肉。"匈奴百夫长的铁蒺藜砸在井台,火星溅入深井。张湛急收绳索,太岁肉却顺着麻绳攀援而上,所过之处铭文尽成血泥。粟特商人掷出弯刀斩断绳索,断绳在空中扭成司马炎的脸:"大晋龙脉在此,蛮夷安敢造次!"

碑林诡阵

五更风起时,张湛在故城碑林迷阵中奔逃。每块石碑都镌刻着不同版本的《感应篇》:龟兹乐谱状的"祸福无门"、于阗玉雕的"惟人自召",甚至还有罗马军团遗留的拉丁文铜碑。追击者的火把将碑影投上天幕,竟组成当年邙山浑天仪的星图。

他触到一块温热的汉碑,背面渗出张鲁的"三官手书"墨迹。当指尖划过"水官解厄"四字时,碑体突然中裂,露出藏在其中的青铜剑——剑格处的北斗七星,与五斗米道祭坛的法器如出一辙。挥剑斩向追兵时,剑身的"正己化人"铭文突然泣血,将匈奴人的魂魄吸入碑林。

太岁宴

破晓时分,张湛被掳至高昌王宫。羯鼓声中,匈奴贵族正分食太岁肉。那团白肉在银盘里蠕动,表面浮现不同文明的"善"字,被割下即化作"恶"字。高昌王举起镶着葛洪金箔的酒杯:"道长可知,食此肉者可辨天下善恶?"

张湛握紧袖中青铜剑,瞥见殿柱阴影里的粟特商人正以火镰点燃五石散。当药粉撒向太岁肉时,肉团突然爆出千万条血丝,缠住食客咽喉。高昌王在窒息前撕开锦袍,胸口赫然纹着交州砗磲的谶诗,最后一句"灰里重书字字仇"正渗出血珠。

地脉图

趁乱逃至藏宝窟,张湛用青铜剑劈开漆盒。盒中羊皮地脉图上的黄河竟被改成"善恶河",支流标注着各朝篡改的《感应篇》版本:秦篆"赏善罚恶"直通邙山,汉隶"承负"经五斗米道义舍汇入长江,而最新一条朱砂绘的"司马氏伪律"正吞噬其他支流。

窟外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粟特商人撞破石门:"快走!汉军与匈奴在星宿海开战了!"羊皮图突然自燃,火焰中浮出葛洪的南疆瘴语:"刘渊将用《感应篇》炼胡汉魂幡!"

魂幡劫

黄昏的星宿海漂满尸骸,汉军的"正"字旗与匈奴的"赦"字纛绞作一团。张湛踏着血浪登上礁石,见刘渊正在炼制魂幡——以邙山指骨为杆,五斗米道符为帛,青城山碑文作穗。每阵亡千人,幡面便多出一枚血色文字,此刻已织成半篇《胡汉感应律》。

"还差最后一块拼图。"刘渊挥剑指向张湛,"天师血!"青铜剑突然脱手飞向魂幡,剑身"正己化人"四字化作锁链缠住张湛。千钧一发之际,粟特商人掷出金壶,拜火教圣火将魂幡烧出窟窿,逃逸的怨魂在空中拼出交州谶语:

杀胡用胡法

灭汉仗汉律

灰里辨天道

字字皆血书

冰河谶

夜半,张湛在祁连冰川发现冰封祭坛。玄冰中的龟甲早于殷商甲骨,其上"祸福无门"的刻痕却与《感应篇》如出一辙。粟特商人用体温融化冰层,龟甲裂隙中突然游出青铜色的蠹鱼,鱼身纹路竟是未完工的"李氏乡约"!

当第一缕阳光刺透冰川,冰面浮现葛洪用瘴气写的最后预言:"三百年后,鲜卑种作唐,胡汉感应尽归尘土。"商人突然割喉自尽,血水在冰面凝成"安史之乱"四字,怀中滑落的波斯银币背面,赫然刻着"开元通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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