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病骨初入龙吟殿

晨雾裹着冷意漫过宫墙,萧沉璧的素色锦袍下摆扫过青石板时,沾了星点露水。

影三落后半步,玄色劲装在雾中像团化不开的墨,腰间鳞纹匕首的寒光被帷帽纱帘滤得模糊——这是隐麟卫特有的伪装,既护主又不显眼。

宫门前的石狮子还蒙着白霜,两个守门太监缩着脖子搓手,见素色身影走近,交头接耳的声音便漏了出来:"瞧这身板,风大点能吹倒吧?" "说是先帝外孙女呢,怎么养得这样弱?"

萧沉璧脚步微顿,指尖在袖中攥紧柳嬷嬷塞的旧袄边角。

樟木香混着晨雾钻进鼻腔,恍惚又听见母亲临终前的话:"弱是刀鞘,利要藏在鞘里。"她垂眸掩住眼底冷光,再抬步时故意踉跄半分,扶着影三的胳膊咳嗽两声。

纱帘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病骨难支,却不敢违太后懿旨。"

守门太监的议论戛然而止,其中一个慌忙上前掀帘子:"谢世子里边请,奴才这就通传。"

慈宁宫的暖阁比冷宫暖和十倍,檀香熏得人发困。

太后端坐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银簪子在鬓边闪着冷光,目光像两把细刀,从头至脚刮过萧沉璧。

"哀家竟不知,先帝还有外孙女。"太后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苏氏当年因巫蛊案被废,你...当真是她生的?"

萧沉璧跪在蒲团上,喉间泛起腥甜——这是她故意没喝止痉汤的结果。

她垂着的睫毛颤了颤,从袖中摸出半块羊脂玉牌:"母亲临终前给的,说是先帝亲手刻的。"玉牌上"承欢"二字被岁月磨得温润,"当年母亲避世,原是怕这玉牌惹来灾祸。"

太后的目光落在玉牌上,忽然顿住。

萧沉璧余光瞥见她指尖微微发抖,知道这是戳中了先帝旧情——前世她查过,太后年轻时与先帝青梅竹马,最恨的便是这些"意外"的皇嗣,可如今皇帝将死,太子位空,她需要拉拢能为己用的血脉。

"自幼体弱?"太后的语气软了些。

"药罐子泡大的。"萧沉璧吸了吸鼻子,眼尾慢慢漫上红,"母亲总说,我这身子是胎里带的寒,见不得风,受不得气...所以这些年,连门都不敢出。" 她抬头时,纱帘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苍白的脸和泛青的唇,"若不是太后召见,我...我还在病榻上喝苦药呢。"

暖阁里静了片刻,太后忽然笑了:"到底是先帝血脉,这副模样倒让哀家想起他当年咳血读书的样子。" 她招了招手,旁边的女官便捧来个锦盒,"既入了宫,总该学点本事。

明日起去国子监,跟着陆祭酒读书。"

萧沉璧接过锦盒时,指尖触到盒底的凉意——是块半旧的翡翠玉佩,刻着"临渊"二字。

她垂眸行礼,喉间的腥甜漫到舌尖,却笑得愈发温驯:"谢太后恩典。"

次日清晨,国子监的红墙下聚了一圈青衫学子。

萧沉璧站在门口,望着"辟雍"二字的匾额,忽然想起前世在藏书阁翻到的《周礼》——"辟雍者,天子之学也"。

可如今这"天子之学"里,坐的多是崔、裴、王几家的子弟,连扫地的老仆都穿着苏绣鞋。

"谢世子?"

声音清润如泉,萧沉璧转头,便见个穿月白锦袍的男子站在阶上。

他腰间挂着玉牌,是国子监司业的标志,眉目生得极温雅,笑起来像春山含雾:"崔月宁,见过谢世子。"

崔月宁。

萧沉璧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前世她死时,正是此人拿着毒酒逼她饮下,说"你本不该活"。

此刻他眼尾微挑,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玉佩,又落在她扶着影三的手上:"听闻谢世子体弱多病,不知可否承受经史之苦?"

周围的学子哄笑起来,有个穿玄色锦袍的公子扬声道:"司业莫不是担心谢世子读着书就晕过去?"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轻笑。

萧沉璧垂眼望着自己交叠在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

她数到第三声笑,才缓缓抬头。

纱帘被风掀起,露出苍白的脸,唇色比素锦更淡:"身体虽弱,然求学之心不减。" 她顿了顿,声音轻却清晰,"若能得先生指点,便是卧于榻上亦愿受教。"

笑声戛然而止。

崔月宁的笑意凝在脸上,眼尾的褶子微微收紧——这回答既认了弱,又堵了他的嘴。

他盯着萧沉璧的眼睛看了片刻,那里倒映着晨雾,却深不见底。"既如此,随我进来吧。" 他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扫过萧沉璧的帷帽。

日头移到中天时,学子们陆陆续续散去。

萧沉璧靠着廊柱咳嗽,影三递来温茶,被她摆手推开。

正欲离开,忽听身后有人唤:"谢世子留步!"

回头看,是个穿粗布青衫的少年,眉峰如剑,眼里亮得像星子:"李承泽,寒门学子。" 他挠了挠头,耳尖泛红,"方才你说卧于榻上亦愿受教...我从前在乡学,也被人笑过'破衣烂衫读什么书'。" 他从怀里摸出卷《春秋》,封皮磨得发毛,"后来先生说,读书人的骨头,不是锦袍撑的。"

萧沉璧望着他手中的书,忽然想起前世在冷宫翻的旧书,纸页都发脆了,却字字刻在心里。

她摘了帷帽,露出梳得整齐的发髻——这是她第一次在生人面前以"谢临渊"的全貌示人。"李公子。" 她伸出手,掌心躺着半块碎玉,"这是我母亲留下的,说遇着同路的人,便分他一半。"

李承泽接过碎玉,指腹触到刻着的"麟"字,眼睛倏地睁大:"隐...隐麟卫?"

萧沉璧笑了,眼尾的红还未褪尽,却添了几分暖意:"明日讲武课,陆祭酒要讲《孙子兵法》。"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记得带《吴子》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半块翡翠玉佩——"临渊"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幽光。

远处传来钟响,是国子监的晚课铃。

影三跟在她身后,望着廊下那个寒门少年还在发怔,低声道:"主上,崔司业刚才往宗人府去了。"

萧沉璧脚步未停,指尖轻轻碰了碰颈间的隐麟令牌。

慈宁宫的翡翠、崔月宁的试探、李承泽的碎玉...这些棋子正在棋盘上就位。

她望着天空中掠过的雁群,轻声道:"讲武课...该是时候了。"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国子监的飞檐上,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

某个窗格里,崔月宁的身影映在窗纸上,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溅出深褐色的水渍——像极了前世那碗毒酒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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