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洗完脸,刮完胡子,换上一身半成新中山装的赵富贵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
“嗬,大闺女上轿一样,总算捯饬好了?”王彩云带点嘲讽地看着小儿子赵富贵。
赵富贵当然知道老母亲没什么好话,不过已经习以为常,嘿嘿笑了两声,算是交代。
“人家只是来答谢,又不是来相亲,你们爷仨倒好,都打扮得新郎官一样?”王彩云感到好笑。
“说不定,就是来相亲呢。”赵丰收嘻嘻笑道。
“拉倒吧你!”王彩云白了孙子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奶奶啊,您还是我亲奶奶吗?”赵丰收见奶奶不光贬斥父亲,还贬斥自己,当即白眼频频,“我有那么差吗?”
“人家俩闺女,一个是女厂长,一个是大学生老师,你说你看上谁了?你说人家谁看得上你?
你还以为像戏词儿里说的那样,救命之恩,无以报答,当以身相许啊?”
“本来信心满满的,叫你这么一打击,我都有些心虚了。”赵丰收哭丧着脸道。
“嘿,你还真看上谁了?”王彩云目光灼灼地看着赵丰收。
“嗬,跟您开玩笑的,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赵丰收嬉皮笑脸道。
“我就说嘛,差点给你吓一大跳。”王彩云白了孙子一眼。
“丰收哥,你要说媳妇啦?”这时候,赵大海从屋里走了出来,嘴里含着块糖,含混不清地问道。
听赵大海这么说,王彩云和两父子都是一愣,这话从赵大海嘴里说出来,味道怪怪的。
“你小子懂什么叫媳妇啊?”赵丰收苦笑着看着儿子。
“结婚的就是新媳妇啊。”赵大海道,“壮壮他婶儿,不就是新媳妇吗?都跟壮壮他叔结婚了。”
“看你这脸,脏得跟小花猫一样,快去洗一下,要不等一下,人家新媳妇……”情知自己说秃噜嘴了,王彩云嘿的一声笑起来。
“真的有新媳妇啊?”赵大海惊讶地看着祖奶奶,再看看赵丰收。
“别胡说,奶奶说秃噜嘴了。”赵丰收瞪了儿子一眼。
“呃……”赵大海冲赵丰收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看着赵大海露出脚趾头的棉鞋,赵丰收问父亲赵富贵,“爹,大海就这一双棉鞋吗?”
“还有一双,比这都破。”赵富贵道。
“昨天去镇上,事情太急了,都没来得及给大海买棉鞋。”赵丰收道。
“这都怪我,眼睛花了,人也懒了,早就该给大海做新衣服和新鞋子了。”王彩云打量着自己的曾孙子赵大海,眼圈都红了,“打小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奶奶是说我吗?”赵大海嘻嘻笑着,看着王彩云,“丰收哥给我买了这么多糖,可甜了,我才不可怜呢!”
“对了,今天是柳河集,我去集上给大海买双新鞋吧。”赵富贵道。
“还是我去吧,骑自行车一下子就到了,买上就回来了。”赵丰收道。
“可万一你没回来,林家人就来了呢?”王彩云问。
“天这么冷,他们没这么早来的。”赵丰收道,“我一下子就回来了。”
说着,赵丰收把儿子抱在自己腿上,用虎口量了一下儿子的脚,然后骑上自行车出发了。
他这次不仅要给儿子买衣服鞋帽,还要给师姐蓉蓉买她最喜欢吃的麻花和黄桃罐头。
本来昨天就应该去看看师姐的,因为救林家姐妹来不及,只能今天去了。
一路上跟认识的或者相熟的人打着招呼,不少人却是相当冷淡,赵丰收知道是因为自己去南方大城市混了三四年,又回来当农民的原因。
没用的人去哪里转一圈都还是没用,出国转一圈也是没用。那些认识的或者相熟的村民,已经给赵丰收定性了。
一个没用的人,还人五人六的,谁会理你呢?
很快给师姐买了麻花和黄桃罐头,又给儿子赵大海买了一双新棉鞋,两双棉袜,一顶新的棉帽子,一套棉布衣裤。
想了一下,又买了几斤苹果,几斤香蕉,几斤橘子,赵丰收便急着回家了。
见赵丰收买回这么多的东西,王彩云心疼得直砸吧嘴,赵富贵也是直咧嘴。
“你还有几块钱啊?”王彩云问赵丰收。
“还有一百多呢。”赵丰收道,“该买的东西,还是要买的,过几天就去上班了,等我发了工资,再给奶奶和爹买点东西。”
“等你发了工资再说吧。”王彩云摇摇头。
“走吧,小家伙,到屋里给你好好捯饬捯饬,咱换上新衣服、新棉鞋和新帽子。”赵丰收不由分说,一把扛起赵大海,进屋去了。
见儿子的小手包浆浓厚,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赵丰收皱了皱眉,“先洗手!”
“又不脏,吃饭的时候再去洗呗!”赵大海嘻嘻笑道。
“不行,给你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手洗干净了才能吃。”赵丰收将一大包好吃的放在炕上,一把捉住儿子的小手,拖着他就往堂屋走。
在接触到儿子粗糙小手的一瞬间,赵丰收再次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可怜的孩子,真是作孽啊!
来到外间后,赵丰收拿起铁皮外壳的热水瓶,倒了一些热水在小铝盆里,又用水瓢从水缸里舀了凉水掺了掺,拉着大海的小手就往水盆里泡。
“丰收哥,疼。”大海挣扎道。
“乖乖的蹲下来,把手洗干净,就不疼了。”
“我自己来。”
赵大海挣脱赵丰收的束缚,蹲下身,双手在水盆里蘸湿,搓了搓,就想站起身,却被赵丰收按住,从一旁小板凳上拿起一块肥皂,沾水后两手用力搓了一下,然后捉住儿子的小手,用自己大手仔细搓着。
“丰收哥,疼。”大海埋怨地看着赵丰收。
“你这手皴成这个样子,不疼才怪呢。”赵丰收道,“以后每天都用肥皂洗手,再擦点蛤蜊油,就不会这样了。”
“爹说肥皂很贵的,咱家穷,要省着点用。”大海道。
听儿子这么说,赵丰收也不吱声了,闷头继续给儿子洗手,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挣些钱,摆脱自己家的苦日子,让奶奶、父亲和大海都过上好日子。
好不容易让大海的小手露出了本来面目,赵丰收才给他冲洗掉污迹,擦干手,但却找不到任何擦手油。
洗完小手,赵丰收又给赵大海洗脸。
这时候的赵大海已经习惯了由此带来的不适和疼痛。
再说了,三四岁的孩子毕竟也是懂臭美的,看着难得的,干净的新衣服和新鞋帽,动力一下子就来了,忍住疼痛和不习惯,任由赵丰收施为,半个小时后,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憨态可掬里还透着几分秀气。
见赵大海穿着新衣服在院子里显摆,也不怕个冷,王彩云和赵富贵心里不免叹息,没娘的孩子,小可怜儿。
两父子又收拾了一下院子后,已经是10点钟了。
看着老化开裂的黑漆槐木大门上,“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的残破对联,那褪色斑驳的残红纸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再看看这个仿佛梦境般的院子,以及仿佛身处梦境中的奶奶、父亲和大海,赵丰收感觉,穷困已经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老屋还在,亲人还在,还不需要为“人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买单,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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