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白炽灯管滋啦滋啦做响，像群蛾子在蒙头直撞。
蓝雨翘着二郎腿躺平在转运床上，脚趾笨笨勾着拖鞋晃悠，还不是太协调。
消毒水混着来苏水的味道往鼻子里钻，他数着天花板裂缝，想起当石头时数过的蚂蚁——那些小家伙能顺着纹路爬出八卦阵。
"蓝雨是吧？"护士长甩着圆珠笔敲病历夹，面无表情，"家属呢？"
金属夹子撞在铁床栏上，叮的一声脆响。蓝雨歪头瞅她胸牌：王美娟，护龄二十三年。面瘫式的相貌——记忆库弹出这女人上个月打电话的场景："雨花台老地方，老槐树底下...对，就埋那..."
"问你话呢！"圆珠笔尖差点戳到他鼻梁。
蓝雨突然伸手，食指拇指捏住笔帽。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裂纹蛛网似的蔓延。"王姐，"他咧嘴笑，"您儿子艺考复读三年了吧？"
王美娟手一抖，血压计啪嗒掉在瓷砖上。隔壁床正在挂水的老头突然剧烈咳嗽，痰盂晃出酸臭味。
"关你什么事？"她弯腰捡仪器，后颈赘肉挤出两道褶。
蓝雨翻身坐起，输液管在头顶晃出个圆弧。"南京艺术学院雕塑系，"他凑近对方耳朵，"初试那天，雨花台南边不远，主考，青花瓷笔洗..."
"你！"王美娟倒退两步撞翻处置车，碘伏棉球滚了满地。
蓝雨吸吸鼻子，闻到她领口飘出的茉莉花香型洗衣粉味，嫌弃不已——和雨花台东侧公厕用的同款。
走廊突然炸开哭嚎："医生！救命啊！"担架床轱辘声碾着地砖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开蓝雨病号服下摆。他低头看自己小腹，那道闪电状疤痕格外明显。
"现在能办入院了吗？"蓝雨扯过床头病历本，钢笔在指尖转出残影。王美娟盯着他龙张狂的小人之姿，木然的抢过本子："失忆证明要神经内科开！"
蓝雨没搭理她。指尖在病历本上摩挲，铜版纸冷得像停尸间的钢板。
当石头最大的好处是什么？那些在月光下、墓碑旁、野草堆里交换的秘密，比病历档案详细多了。
"王护长！"小护士扒着门框喊，"3床呕血了！"
王美娟抓起听诊器往外冲，白大褂下摆扫过蓝雨膝盖。他盯着她左脚皮鞋——后跟磨偏两毫米，鞋帮沾着星点泥浆，看颜色像是雨花台西门的红土。
急诊大厅突然骚动起来。蓝雨慢悠悠晃过去，看见个纹花臂的混混正揪着张明远衣领："庸医！我兄弟进来还能说话，现在怎么没气了！"
张明远眼镜歪到耳后，白大褂领子勒出紫红印子。蓝雨瞥见抢救室里心电监护仪的直线，突然想起千年前某个刽子手——那人在他身上磨过刀，死状凄惨。
"***中毒？"蓝雨突然开口。
花臂男猛地回头，金链子甩到锁骨上："你特么谁啊？"
蓝雨蹲下来扒开死者眼皮："瞳孔散大，皮肤樱桃红。"指尖按在尸斑上，"血液流动性增强，死亡时间不超过..."他凑近闻了闻，"苦杏仁味，身体……"
张明远突然活过来似的："对对对！我们马上做毒理筛查！"
"筛查你妈！怎么就死了！"花臂男抡起输液架砸向蓝雨，"老子要你长命！"
蓝雨侧身闪过。金属架砸中消防栓玻璃，警报器顿时鬼哭狼嚎。他趁机薅住对方后颈，拇指按在第三颈椎棘突上——这招是和民国时期的老巡警学的。
"上个月，雨天，"蓝雨贴着他耳朵说，"你在雨花区物流园卸货，那批泰国山竹里..."
花臂男突然僵成石膏像。蓝雨松开手，看他扑通跪地上开始干呕。
警报声里混进保安的脚步声，像及了每次都滞后的警察。
王美娟挤进人群时，正看见蓝雨在蹭手上的油污。他冲她眨眨眼："护士长去和张医生商量下，看能给我安排单间了吗？"
病房空调开得跟冰窖似的——人对温度真敏感啊！
蓝雨蜷在床头啃苹果，果皮屑掉在蓝白条纹被单上。窗外雨还没停，雨刮器在车玻璃上划出半圆，让他想起当石头时看过的日晷影子。
门砰地被撞开。王美娟抱着病历本站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保安。"蓝先生，"她嘴角抽搐，"麻烦解释下您..."
蓝雨把苹果核抛进垃圾桶，咚的一声正中红心。"您上个月往老槐树底下埋了五箱过期的头孢曲松钠，"他舔掉指尖糖霜，"要我报批号吗？"
把保安退出了病房。王美娟失去了最后的一丝侥幸，百叶窗缝隙漏进的冷光把她割成黑白条纹。"你还要什么？"她声音像从冷冻柜里捞出来的。
蓝雨伸个懒腰，关节噼啪响。"明天早上八点，"他扯过便签纸画地图，"把东西转移到中山陵停车场B区23号垃圾桶。"
王美娟夺过纸条的手在抖。蓝雨闻到她袖口的双氧水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今早给3床抽动脉血时溅上的。
"别耍花样。"蓝雨突然攥住她手腕，"您丈夫在审计局上班吧？他的事情我也知道不少，比如..."
走廊突然传来小孩哭闹。王美娟猛地抽回手，指甲在蓝雨手背划出血痕，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盯着那抹红，蓝雨突然笑出声——原来人类的恐惧会通过汗腺分泌出酸臭味。
后半夜查房时，小护士端着药盘的手直哆嗦。蓝雨瞅她胸牌：林晓雯，实习生。"安...安定片..."她舌头打结，"王老师让您..."
蓝雨突然抓住她手腕。玻璃药瓶翻倒在床单上，洇出深色水渍。"林护士，"他指尖划过她掌心老茧，"美甲店打工很辛苦吧？"
林晓雯突然哭了。眼泪砸在药片上，融出个小坑。"我...我弟弟白血病..."她哽咽着去捡碎玻璃，"王老师说帮忙申请补助..."
蓝雨按住她肩膀。少女的骨头硌得他掌心发疼，像握着把生锈的剪刀。"明天中午十二点，"他蘸着药水在床头柜写号码，"打这个电话说暗语：'雨花台的石头会开花'。"
窗外闪过车灯，远处传来轮渡汽笛声。蓝雨缩进被窝数心跳，发现比昨天慢了六拍。这具身体在适应，还是...在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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