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岳父进城

进入五月,便已是仲夏时节,天亮得早,林秀才寅末时刻便已动身前往县城。

一路上,他心情阴郁,既有当初轻许婚事的悔意,又有身陷泥潭的痛苦。

他虽固守旧礼,但自家亲生女儿,又怎能不心有疼惜。

林家的名声,女儿的苦楚,扰得他恍恍惚惚,不到二十里的路程,他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县城。

也不知那混不吝的女婿会怎样对待他这岳丈。

或许还在酣睡未醒,毕竟他那女婿经常熬夜聚赌,昼夜颠倒,一味放纵享乐……

去求这种烂人接回女儿受气、受穷、受苦,他想一想都觉得屈辱,但林家的名声却又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

赶到东城贫民区,看着四周的坯房,狭窄的小巷,他皱了皱眉,径直来到巷底孙阳租住的小院。

见木门上连个门环都没有,正要叫门,却见院门突然打开,一个朴实的老汉当先走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热情道:

“大郎,都说你手艺好,我家新房子的家具可就拜托你了,做得扎实一些,吃喝上我家定不亏待。”

说完,他一回身,正看到身着长衫的林老秀才,愣了一下,囫囵着哈了哈腰:

“大郎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

孙阳也是一愣,虽有些不适应,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招呼道:

“原来是岳父,您老怎么一大早过来了……快请进!”

老汉虽礼不成礼,林秀才还是认真对老汉拱了拱手,待孙阳将对方送走,才背着双手当先入院,大略巡视了一圈院子,见整齐堆放的木料与工具,带着些惊诧问道:

“你在做木匠?能挣得一些花费?”

他倒不知道这女婿什么时候学了木匠,好像还被顾客认可,这一大早就有人上门约工。

孙阳虽然接受了原身因果,但对原先的亲友到底有些隔劾,还不太习惯与这些熟人相处,不过既然上门,他也只得招待。

搬出两把凳子,请老岳父坐下,又泡了一壶粗茶,才点头回答道:

“总不能一直混日子,所幸会点木匠活,廖以度日。”

林秀才没想到这女婿真有浪子回头的意思,一路上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如此也大约可以与老妻、女儿交待了,至少让她们明白,自己的劝诫还是有效果的,这算是意外之喜。

也或许是对这女婿的固有印象太差,他对对方没有太高期许,也没有表现出读书人的清高,只要对方能踏实过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连忙劝说道:

“你既已知道悔改,以后千万不要再犯,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到时再回头可就难了。”

”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再打卖孩子的主意了。”

“你孙家虽然只是衙役出身,但也没有卖女儿的道理,你老子若知道,九泉之下也不会安生。”

这事确实是原身干事太烂,但孙阳也不好具体解释,只得保证道:

“玩笑而已,谁知采茵当真了,欠债我已有办法解决,哪里会卖女儿?”

“为叫岳父放心,小婿愿在此立誓,若我卖女求财,叫我孙阳不得善终。”

这个时代,誓言还是有些分量的,见孙阳如此知趣受教,林秀才心中大加欣慰,连忙再接再厉道:

“你妻已经回门半月,你何时去接?”

孙阳闻言,顿感头皮发麻,那媳妇一心想要毒死全家,谁知她相不相信“自己”改邪归正?

他虽接受了此身因果,但心里到底有些隔阂,若是对方希望和离,自然最好。

于是道:

“岳父容禀,小婿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亏待采茵许多,也配不上她。”

“若能一别两宽,我自愿出书和离,放她另嫁,绝不耽误前程……”

听到这话,林秀才顿时炸了,怒而拍案而起,口出秽言道:

“放屁,婚姻岂是儿戏,你把我林家置于何地?可曾为我林家名声着想?采茵如何活得下去?”

孙阳虽然知道古代的某些时期,对离婚的女子极不友好,但倒底没有切身体会,也不知林家对此尤为看重。

此时不见林秀才一幅拼命的架势,孙阳不想彻底闹翻,只得安抚道:

“别急,岳父别急啊,小婿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也不想女儿跟我受苦吧?”

“这几日我需要处理债务,过几日我亲去见她如何?若她自己愿意跟我回家,小婿自是不会推拒。”

他虽不算善良,也不愿看到一个无辜且与自己有因果的女子因自己而死,反正古代婚姻就那么回事,不是还能纳妾吗?一切到时在说。

听他这么说,林秀才才缓了口气,点头道:

“如此也算你有些良心,莫想着赚了三瓜俩枣,就想抛弃糟糠之妻。”

说完,他紧紧盯着孙阳道:

“这几日,我就在你这里住下,你何时去接你妻儿,我何时再走!”

见他一幅你不去接,我就不走的架势,孙阳颇为无语,你女儿也不是糟糠之妻啊,美貌动人,我见犹怜。

若我是曹贼,恐怕早就欣喜若狂了,可惜我不太是。

“岳父一早赶来县城,还未吃早饭吧?您在家里稍等片刻,我去买些酒肉。”

说着,孙阳将工作台上的订金收起,没理会林秀才拒绝,就出门去了。

亏得早上来了一笔大订单,不然他还真招待不起这老岳父。

这半个月,他将银子积攒到四两半。

对平民之家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足够一个四口之家半年的花费了。

孙阳却没有留着还债,而是一气花完,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海南黄花梨木,只为雕琢一对镇纸。

海南黄花梨是皇家贡物,虽不是专贡,却也极为名贵,孙阳也是运气使然,才从木料贩子那里淘到一块陈年旧料。

为了做这对镇纸,孙阳花费了数天的时间,才打磨完成,如此,他手里的银钱也就不剩几文了。

他做镇纸倒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打算还点人情,顺便与贾员外攀攀关系,若是能唬住那些赌仿的人最好,不行也不算浪费。

孙阳的谋划暂且不提,林秀才见孙阳跑去买早饭,虽觉得他有些浪费,却对他态度极为受用。

想到孙阳工作台上那一堆铜钱,最少有一百多文,又不由心生惊诧,自语道:

“一笔订金就一百多文?看来他的手艺还不错?这样算来,只怕他一年所营比老夫的薪酬还高些。”

想到这里,他顿感欣慰,不自觉点头道:

“若他能诚心悔过,勤勤恳恳,采茵的日子也就有盼头了,希望他能坚持住吧。”

如此想着,他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孙阳的工具,见工作台一侧的毛皮上摆着一对镇纸,上边还有水磨未干的痕迹,像是在晾晒。

他忍不住擎在手中,仔细观瞧,见那两方镇纸有一寸多宽,巴掌长短,色调柔和悦目,手感温润压手。

一方上面镌刻着两三根翠竹,刚劲潇飒,一方则镌刻几枝香兰,疏落有致,一方刻着“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一方刻着“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文人对于文宝的喜爱是改不掉的,林秀才虽不识木料,却越看越喜,越看越是爱不释手,连连称赞道:

“好兰,好竹,好句,辛嫁轩此句,真是用得恰到好处,真是好纸镇,莫非……”

“莫非这是女婿孝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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