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6 月 4 日傍晚,南闽市橘红色的夕阳斜斜地穿过玻璃窗,将五层房间的米色窗帘染成诡异的血色。棠棠趴在老旧的书桌上,生物课本被翻到 "青春期生理发育" 那页,台灯昏黄的光线在 "第二性征" 的黑体字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她无意识地用铅笔头在课本空白处反复划着,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帮妈妈摘菜时留下的泥土。
突然,楼下传来玻璃炸裂的脆响,如同锋利的刀瞬间划破凝固的寂静。棠棠浑身一颤,慌忙扣紧头戴式耳机,柔软的海绵耳罩却根本挡不住楼下暴烈的争吵。父亲暴怒的吼声混着母亲尖锐的哭嚎,像无数根生锈的钢针扎进她的耳膜。她蜷缩起身子,膝盖抵着胸口,课本上的铅字在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黑色的漩涡。
“李桉覃你一天就知道应酬,一点也不体谅一下我!” 棠妈的尖叫带着哭腔,“咱闺女从小到大各种兴趣班,我接,我送,我今天晚上做饭烫手,你关心过我一下吗?”
父亲将公文包狠狠砸在玄关柜上,金属搭扣弹开的声响惊得墙角绿萝簌簌发抖。他扯松歪斜的领带,喉结在泛青的脖颈间剧烈滚动:“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就想喝那么多酒吗?” 沾着红酒渍的衬衫前襟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指节因攥紧玻璃水杯泛出青白,“每次陪客户喝到胃出血,在医院挂水到天亮,你有关心过我一下吗?我这么忙,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客厅顶灯突然滋滋闪烁,将父亲脸上的倦意切割成斑驳的阴影,茶几上未拆封的胃药包装袋被穿堂风掀起,轻飘飘落在翻倒的烟灰缸旁。
*棠棠机械地收拾着桌面,考试专用笔袋里,九支不同品牌的 0.5 毫米黑笔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是等待上战场的士兵。晨光中性笔笔帽上的卡通贴纸已经卷边,晨光的磨砂笔杆上还留着她用小刀刻下的 "必胜",那是月考时偷偷带进校园的;百乐笔芯露出半截银色笔夹,金属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攥着合同的手;最角落那支无印良品的笔杆上,还沾着上周打翻的草莓牛奶渍。
她撕下百乐橡皮的彩色外皮,露出纯白的橡皮本体,仿佛预示着生活即将褪去所有色彩。橡皮碎屑簌簌落在模拟卷上,把 "完形填空" 四个字盖成了雪顶。耳机里的白噪音混着楼下摔门声,第七次震得台灯微微摇晃。手机屏幕亮起时,锁屏壁纸还停留在去年全家福 —— 穿碎花裙的女孩站在父母中间,笑容比今天的阳光还要刺眼。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遇登录界面,云野地图的蝴蝶在虚拟天空振翅,半透明的蝶翼折射着冷白光斑,却怎么也驱散不了现实的阴云。平板电脑边角沾着的奶茶渍已经干涸,像块洗不净的记忆痂痕。当熟悉的晨岛音乐从耳机漏出,她蜷缩在沙发角落,用被单裹紧自己,操控着小人跌跌撞撞飞向墓土。
沉船区的黑水泛起不祥的涟漪,她让光之子在锈迹斑斑的船舷边坐下。黑色冥龙贴着血色天空掠过,掀起的气浪震得屏幕里的光之子踉跄后退。幽蓝火焰坠落在腐木上,腾起的黑烟里,她又看见昨天傍晚的客厅 —— 母亲攥着碎发票的手青筋暴起,素白花瓶撞上瓷砖的脆响,瓷片飞溅的银弧与此刻冥龙吐出的火焰重叠。有片锋利的瓷屑至今卡在地板缝隙里,像根拔不出的刺。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电子钟鲜红的数字跳动到 22:17。李桉覃松开勒得脖颈发红的领带,歪斜的暗纹布料垂在西装第二颗纽扣旁,像面残破的降旗。棠妈将黑色鳄鱼纹婚戒摘下时,金属磕在服务台的声音清脆得惊心,随后那枚承载过无数誓言的戒指便被她攥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
银色行李箱的万向轮在瓷砖地面划出曲折轨迹,棠妈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扣住拉杆,随着她的动作,指甲与金属摩擦出尖锐声响,像有人用生锈的锯条割裂潮湿的木板。"把户口本给我。" 她的声音裹着深夜的寒意,发梢还沾着细雨,行李箱的拉杆在头顶投下细长的阴影,将她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我带棠棠走。"
李桉覃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户口本塑料封皮上凸起的烫金字样。服务台玻璃倒映出两人僵持的身影,与墙上 "家和万事兴" 的红色标语形成刺眼对比。
李桉覃垂着头站在玄关,钥匙串在指间无意识地晃荡,金属碰撞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状的红痕,半晌才抬起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她明天中考。” 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哑得带着铁锈味,尾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打着旋,最终消散在墙角的阴影里。
棠妈指尖捏着行李箱拉杆,关节泛白得近乎透明。耳坠在路灯冷光里划出冷冽的弧线,像一柄淬了冰的柳叶刀。她转身时带起的风卷走了墙角半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七岁的棠棠正把奶油抹在父亲鼻尖,此刻却被鞋跟碾成了细碎的雪花。
"所以我才现在走。" 棠妈垂眸盯着行李箱上的姓名牌,那行烫金小字在暮色里黯淡如褪色的誓言,"别让她看见我收拾东西。" 金属拉杆与地面摩擦出刺啦声响,惊醒了楼道里沉睡的声控灯,明明灭灭的光斑里,她脖颈处未愈的抓痕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此时的棠棠正蜷在被窝里,手机屏幕幽幽的光照亮她的脸庞。墓土的冥龙突然发出尖啸,她却浑然不觉,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充电器的指示灯明明灭灭,如同她摇摇欲坠的生活。
当清晨五点的闹钟第三次震得枕头发颤时,棠棠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到滚烫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27 条未读消息像涨潮的潮水漫过锁屏界面,最上方鲜红的感叹号刺得她眼眶生疼 —— 班主任的头像在凌晨四点半跳出新消息:"棠棠,你妈妈凌晨三点来学校取走了你的出生证明。" 窗外的梧桐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她望着镜中自己眼下青黑的淤痕,机械地把准考证塞进笔袋最内层,金属拉链咬住指尖时,才惊觉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楼下厨房飘来陈米发酸的气息,早餐桌上那碗凉透的白粥结着灰扑扑的油皮,瓷勺斜插在碗里,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阴影。字条边角被水浸得发皱,父亲潦草的字迹力透纸背:"考完联系我,带你去奶奶家。" 她用指甲反复摩挲着 "奶奶家" 三个字,突然想起三天前母亲收拾行李时,行李箱滚轮碾过地板发出的刺耳声响,和父亲摔门而去时震落的全家福相框玻璃,此刻那些细碎的裂痕,仿佛正在她心里蔓延生长。*
考场外飘起细雨,棠棠仰头吞下薄荷糖,冰凉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心口。雨丝斜斜掠过走廊栏杆,在青灰色地砖上洇开深色斑点,像极了昨天深夜摔碎的玻璃碴在地板上拖出的痕迹。当监考老师开始分发生物试卷时,她恍惚看见卷面上的 “青春期” 三个字,突然变成父母争吵时扭曲的面孔 —— 父亲摔门时震落的相框、母亲红肿的眼眶、茶几上散落的诊断书边角,都在油墨字里翻涌。铅笔尖在答题卡上停顿两秒,橡皮碎屑簌簌落在 “激素调节” 的题目旁,随即坚定地涂下答案 —— 那些背了无数遍的知识点,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考场里此起彼伏的书写声,渐渐盖过了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就像她把耳朵埋进课本时,终于听不见隔壁房间传来的嘶吼。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