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车的链条发出干涩的咔嗒声,李屿棠捏着刹车拐出别墅区时,前轮碾过一片梧桐叶。脆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声音是从胸腔里迸发的。车筐里的准考证随着颠簸轻轻拍打笔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柏油路上蒸腾着隔夜的暑气,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校服袖口被攥得发皱,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路过常去的早餐铺时,老板娘照旧笑着招呼:“小棠,来份粢饭团?”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浸了水的棉花,最终只是摇摇头,蹬着车子继续往前。车轮碾过减速带的瞬间,书包侧袋的巧克力包装纸又蹭过手背,甜腻的小熊图案刺得她眼眶发烫。
蝉鸣裹着七月的热浪在柏油路上蒸腾,考场外早已聚满家长。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挤成斑斓的花海,此起彼伏的叮嘱声混着蝉噪飘来。李屿棠把自行车锁在歪脖子槐树下,金属锁链贴着掌心的汗意传来冰凉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书包带子滑落到肘弯,她低头调整时,后颈突然触到一抹带着薄荷气息的凉意。
同班的林小满举着瓶冰镇矿泉水晃了晃,瓶身凝着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斑:“你脸色好差,昨晚没睡好?” 少女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晃,发梢系着的粉***结在风中翻飞,和她校服领口别着的幸运星胸针一起,在李屿棠眼里晃成模糊的色块。
李屿棠勉强扯出个笑,喉间像是卡着片碎玻璃:“可能空调吹多了。” 她伸手去接矿泉水,指尖刚碰到瓶身,远处传来尖锐的刹车声。下意识转头望去,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下,穿着灰衬衫的男人正仰头喝罐装啤酒,空罐被随意抛在满地烟蒂中 —— 那是她失踪半个月的父亲,此刻正和穿着碎花裙的女人并肩往巷口走去。
“没事。” 她别开脸,喉间像哽着团浸透盐水的棉花。余光扫过林小满妈妈踮脚的背影,那双泛白的运动鞋鞋底沾着半片梧桐叶,指尖捏着薄荷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这个场景像根锈钝的针,猝不及防扎进记忆深处 —— 去年备考生物地理会考时,母亲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清晨五点半的厨房飘着煎蛋香,她一边把牛肉干、蛋黄酥挨个塞进书包侧袋,一边絮叨:“多吃点才有力气背知识点。”
此刻书包里的巧克力在三十度高温下悄悄融化,柔软的包装纸贴着后腰,像母亲最后一次拥抱时掌心的温度。她突然想起上周收拾旧物,从母亲梳妆台夹层翻出的过期维生素,泛黄的药盒上歪歪扭扭写着 “给囡囡补营养”,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鼻腔泛起酸涩,她猛地转身,帆布鞋尖碾过地面的碎石,惊飞了停在香樟树上的麻雀。
预备铃撕开教室凝滞的空气时,李屿棠第三次抚平桌角卷起的试卷边缘。金属笔袋拉链发出细微的呜咽,九支黑笔如同列队的士兵般展露真容,笔帽顶端的银色金属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指腹抚过磨砂笔杆的瞬间,昨夜母亲摔碎的玻璃杯突然在视网膜上炸裂,锋利的玻璃碴混着温热的牛奶,在记忆里流淌出蜿蜒的伤痕。
监考老师抱着试卷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李屿棠慌忙攥紧掌心。试卷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逐渐逼近,像极了行李箱滚轮碾过瓷砖的声响。喉间泛起铁锈味,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碎胸腔,震得课桌下悬着的书包带子轻轻摇晃。淡绿色的生物试卷终于滑到眼前,"生物" 二字被掌心渗出的汗渍晕染开来,化作母亲行李箱拉杆上晃动的流苏 —— 那是去年去云南旅游时,她亲手系上的浅紫色丝线。
窗外麻雀扑棱棱掠过梧桐枝桠,李屿棠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橡皮,在洁白的表面留下月牙形的凹痕。
第一题是关于青春期生理变化的填空,铅笔尖悬在答题卡上方迟迟未落。监考老师踩着高跟鞋来回踱步的声响,与后排传来的翻页声交织成尖锐的网,将她困在方寸课桌间。她猛地回神,指甲无意识地在试卷边缘刮出细小的豁口,塑料垫板上的卡通贴纸被压出褶皱,那是上周和妈妈逛文具店时精心挑选的 —— 可此刻妈妈或许正在民政局的冷板凳上,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决绝的名字。
当写到 “情绪波动” 的知识点时,鼻腔突然涌上酸涩的潮水。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试卷上,晕开 “雄性激素” 的油墨字迹,就像父亲摔门而去时震落的相框玻璃,碎成满地锋利的星光。她慌乱地用橡皮擦拭,却把纸面蹭得毛糙起球,橡皮碎屑簌簌落在颤抖的手背上,如同此刻千疮百孔的心。草稿纸上被铅笔反复戳出的破洞,正不断蔓延,像极了那个永远无法愈合的家庭裂缝。
结束铃声如同一记重锤,敲碎了考场里紧绷的寂静。李屿棠看着老师将试卷和答题卡一叠叠收走,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儿,像极了她此刻混乱不堪的思绪。她麻木地收拾着笔袋,九支黑笔安静地躺回原位,仿佛这三天的考试只是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目的白光让她眯起眼睛。是爸爸发来的消息:“今天要去美国应酬。” 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条件反射地想要打出 “别喝多了”,可刚输入三个字,就猛地想起爸爸身边永远跟着精明能干的秘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机械地按下关机键,金属机身在掌心沁出丝丝凉意。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 —— 南淮市起诉。李屿棠的手指瞬间僵住,屏幕上的文字仿佛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啃噬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她盯着那几个字,喉咙发紧,心跳如擂鼓般震得胸腔生疼。迟疑片刻,她跨坐在山地车上,车轮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是她破碎的心声。
万博大厦在夕阳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沥青路面蒸腾的热浪被这道阴影瞬间截断。李屿棠摘下被汗水浸湿的防晒冰袖,将电动车歪歪扭扭锁在消防栓旁,金属链条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仰头望着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玻璃幕墙折射出的西晒阳光像无数把利刃,刺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旋转门吞吐着西装革履的白领,空调冷气裹挟着咖啡香扑面而来,与她发梢的汗味形成鲜明对比。
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她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运动鞋边缘还沾着早读时踩进的梧桐絮。电梯间电子屏跳动的数字让她喉头发紧,攥着手机的右手反复摩挲屏幕边缘,钢化膜裂开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当她站在服务台前,看到接待员胸前 "法律咨询" 的金色铭牌时,指甲终于掐进掌心,混着防晒霜的汗水顺着指缝滑落。"请问... 南淮市起诉需要准备哪些材料?" 尾音被突然启动的电梯蜂鸣声割裂,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细微的回声。
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冷气裹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工作人员将一叠文件拍在金属柜台上时,纸张碰撞的声响惊得她肩膀一颤。淡蓝色文件夹里倾泻出密密麻麻的宋体字,"财产分割协议"" 子女抚养权归属 " 等黑体标题像锋利的刀片,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
她踉跄着退到休息区,沙发的皮革表面冰凉得刺人。指腹抚过文件边缘参差不齐的切口,那些排列整齐的法律条款突然扭曲成狰狞的藤蔓,缠绕着爬上她的视网膜。父母卧室里摔碎的瓷碗、父亲摔门而去时扬起的灰尘、母亲深夜躲在厨房压抑的啜泣,无数记忆碎片混着油墨味涌进鼻腔。
"根据《民法典》第 1087 条......" 她机械地默念着条款编号,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文件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那些不断重复的 "共同财产"" 债务分配 "字样开始像活物般蠕动。直到看见最后一页附件里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喉咙里突然泛起铁锈味 —— 原来不知何时,眼泪已经砸在文件上,晕开了" 法定监护人 " 几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李屿棠起身离开,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骑着车穿梭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不知该飘向何方。路过曾经和父母一起去过的餐厅,橱窗里温馨的场景刺痛了她的眼睛,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着夜晚的风,打湿了校服的衣领。
回到家时,别墅里漆黑一片,寂静得可怕。李屿棠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洒满房间,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她瘫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在一旁安静地躺着,再也没有新的消息弹出。这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这场莫名其妙的起诉,将她的生活彻底搅乱,而她,却找不到一丝方向,只能在黑暗中独自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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