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设在前院正厅,霍云湛一身重孝,站在灵柩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捶胸顿足,仿佛真的痛失了挚爱兄弟。
若非沈清辞带着前世的记忆,怕是也要被他骗了去。
老侯夫人更是哭得几度昏厥,被下人搀扶着,口中不住地念叨着“我苦命的湛儿”。
沈清辞一身素白,在晚晴的搀扶下,缓步走进灵堂。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具冰冷的棺椁,又落在那个“悲痛欲绝”的男人身上。
霍云湛,霍云霆。
这对双生兄弟,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寻常人难以分辨。
但她沈清辞,与霍云湛相伴数年,岂会不知他身上那些独有的印记?
霍云湛年少习武时,曾从马上摔下,左腿小腿骨受过一次重伤,虽然后来痊愈,那处骨头愈合后会留下与常人不同的痕迹,稍稍一摸就能摸出。
而霍云霆,则从未受过此等重伤。
还有,霍云湛的右手手骨,因常年使重枪,指骨关节会比常人略微粗大一些,这也是长期习武留下的烙印。
这些,都是寻常衣物遮掩下,外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差别。
“母亲节哀。”沈清辞走到老侯夫人身边,声音低柔,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穿透力,“云湛骤然离世,儿媳未能在他身边侍奉,已是天大的憾事。如今,灵柩归来,儿媳只想……再亲手为云湛整理一番仪容,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此言一出,灵堂内哭声稍歇。
两个月的时间,尸身早已腐朽,何来整理仪容一说?众人皆有些不解。
老侯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清辞……这……这尸骨已寒,你又怀着身孕,还是莫要……”
“母亲,”沈清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云湛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纵然他已化为白骨,儿媳也想为他拂去征尘,让他走得体面些。”
“求母亲成全,让儿媳再尽一次为人妻的本分,也让这未出世的孩儿,能感受到父亲最后的余温!”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听者无不动容。
霍云湛闻言,也转过身来,脸上犹带着泪痕,声音沙哑地劝道:“弟妹,尸骨……恐多有不便,你腹中还有孩儿,切莫过于伤怀。还是让下人们来做吧。”
沈清辞心中冷笑,不便?你是怕你的谎言被戳穿吧!
她却只是固执地磕头:“求侯爷成全!求母亲成全!儿媳只想亲力亲为!”
见沈清辞一片痴心,老侯夫人心软了,霍云湛也无奈地再次点了头。
他们的同意,在沈清辞的预料之中,谁会怀疑一个深爱亡夫的寡妇,会对一具白骨做什么呢?
棺椁缓缓开启。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味夹杂着药材香扑面而来,显然是经过了处理。
沈清辞强忍着心中的翻腾与恶心,一步步走近。
棺木之中,果然只剩下一具白骨,身上覆盖着簇新的将军服制。
晚晴跟在沈清辞身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伸出颤抖的手,先是轻轻整理了一下那空荡荡的衣冠,随即,她的手,状似无意地滑向了那具白骨的左腿小腿骨处。
她闭上眼睛,指尖在那冰冷的骨骼上细细触摸、感受。
果然!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猛地一沉,却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是他!真的是霍云霆!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的手又移向了那具白骨的右手手骨,轻轻握住,感受着指骨的粗细。
与霍云湛那常年使枪而略显粗大的指骨不同,这具白骨的指骨,更为匀称。
一切,都与她的判断吻合!
“云湛……我的夫君……”沈清辞再也忍不住,伏在棺边,泪如雨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崩塌。
无人看见,她垂下的眼眸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与冰冷的嘲弄。
“小姐……”晚晴在她身后,声音带着哭腔,却也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惊疑。
她方才看得分明,棺中尸骨,符合的,不是霍云湛的特征。
沈清辞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倾泻出来,直到被晚晴和几个婆子连劝带扶地起身,踉跄着退到一旁。
“好了,清辞,你已尽了心意,快些回去歇息吧,莫要真的伤了身子和腹中的孩儿。”老侯夫人也是满脸泪痕,叹息道。
沈清辞虚弱地点了点头,由晚晴搀扶着,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这令人作呕的灵堂。
一回到自己的院落,关上房门,沈清辞脸上的悲戚瞬间褪去,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晚晴,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晚晴面色苍白如纸,方才灵堂上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
难道……难道真的如小姐所说?
“小姐,奴婢……奴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将军他……他为何要如此?”晚晴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挣扎。
“会不会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将军,应该会来同小姐解释的吧?”
“同我解释?”同她解释这种事,前世可是从没有过的,她声音冷了几分:“那你现在就去,替我仔仔细细地打探清楚,看看我们这位永宁侯,扶灵归府之后,除了在灵堂哭他那亡弟,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晚晴心中也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她咬了咬牙,应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夜色如墨,寒鸦凄鸣。
晚晴失魂落魄地回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怎么样?”沈清辞正坐在灯下,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那是霍云湛在她生辰时所赠,曾被她视若珍宝,如今看来,却只觉得扎眼。
晚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与绝望:“小姐……奴婢……奴婢都打探清楚了。”
“听主院那边的下人议论纷纷……说侯爷一回府,安顿好灵柩之后,便立刻去了主院,说是要安抚自己几个月未见的妻子。还……还给侯夫人送了许多从江南带回来的珍稀玩意儿,绸缎首饰,装了好几箱子……”
沈清辞面无表情,心头却也像是一点一点的被浸入了冰水中。
沉默片刻,沈清辞方站起身来:“走吧。”
“小姐去哪儿?”
沈清辞咬了咬唇:“去听墙角去。”
晚晴猛地一惊:“小姐,这……这万万不可啊!若是被人发现了……”
“发现又如何?”沈清辞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我倒要看看,他霍云湛,是如何与他的好嫂嫂情深意切的!”
她此举,固然是为了让晚晴彻底认清楚那禽兽的真面目。
却也是想要让自己……彻底地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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