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春雨在窗玻璃上织出朦胧的水网，细密的水珠沿着玻璃的纹路蜿蜒而下，像无数条透明的蚯蚓在赛跑。陈默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白雾，又迅速消散。透过这片模糊的屏障，他数着A班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林颖今天扎了高马尾，橡皮筋上坠着两颗小小的樱桃装饰，发尾随着记笔记的动作轻轻摇晃，像一道优美的正弦曲线，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看不见的轨迹。
"别看了，下节物理课就能见到了。"王浩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带着一身运动后的热气勾住陈默的脖子，"你说学校怎么想的？数学课分AB班，其他课又混着上。"他校服袖口还沾着篮球场的红土，随着说话的动作在陈默肩头蹭出一道淡红色的痕迹。
陈默耳根发烫，假装整理书包来掩饰心跳的紊乱。这正是最奇妙又最折磨的安排——每天只有数学课需要隔着两个教室的距离看她，而其他课程，他们始终只隔着一个过道。那个过道宽一米二，是陈默用脚步丈量过无数次的精确距离。
物理实验室的白炽灯将烧杯里的硫酸铜溶液照得剔透，蓝色的晶体在光线下折射出深海般的层次。陈默盯着那汪蓝色液体发呆，直到熟悉的茉莉香飘过来，混合着实验室特有的酒精味，形成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林颖抱着实验记录本站在他面前，白大褂对她来说显然大了一号，袖口垂下来盖住半个手掌，只露出系着红绳的纤细手腕。那条红绳已经有些褪色，但数字"7"的木牌在灯光下依然泛着温润的光泽，像是被摩挲过千百次。
"老师说按上次考试成绩分组。"她晃了晃分组名单，纸张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嘴角扬起时右脸颊陷出一个小酒窝，像是有人用铅笔在素描纸上轻轻戳了一个温柔的凹陷。"看来你要继续忍受我这个小老师了。"
陈默手一抖，试管差点脱手。冰凉的玻璃管在掌心打滑的瞬间，他永远忘不了上学期末，当林颖被指派给他补课时，那双眼睛怎样在夕阳下变成透明的琥珀色。此刻实验室的灯光同样落在她睫毛上，在眼下投出羽毛状的阴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蝴蝶试探着初春的花蕊。
"往左倾斜15度。"林颖突然凑近，带着护手霜的柠檬清香。她伸手调整陈默手中的试管，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小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那一小片皮肤立刻像被烙铁烫过般灼热起来。"你每次都倒太快了。"她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上扬，像物理老师挂在墙上的那根正弦波演示弹簧。
实验数据记录到第三页时，陈默发现林颖在页脚画了个迷你坐标系。横轴标注"时间"，纵轴写着"CM的失误次数"，最新一个数据点旁画着笑脸，嘴角咧到几乎要突破坐标纸的边界。他偷偷在坐标系旁边补了条趋势线，用自己最工整的字迹写上"LY的耐心值≈e⁻ˣ"。这个函数会无限趋近于零却永不触及，就像他那些永远说不出口的心事。
林颖看到后突然笑出声，声音像一串风铃被春风突然撞响。物理老师朝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两个凸透镜。她急忙低头，但肩膀还在轻轻抖动，马尾辫滑到胸前，发梢扫过实验报告纸上的墨迹，像给那些严谨的公式添了条俏皮的尾巴，在纸面上拖出淡淡的蓝色痕迹。
下课铃响时，林颖飞快地撕下纸条塞给陈默。她的指尖微凉，擦过陈默掌心时像一片雪花降落。"数学课别总看窗外，老张发现三次了。"字迹有些歪斜，像是边笑边写的，最后一个"了"字还带着小小的上扬钩，像她笑起来时的眼尾。陈默捏着纸条，突然意识到她原来也在注意自己数学课上的举动，这个认知让他的耳尖以可测量的温度升高。
午后的阳光把走廊晒得暖烘烘的，塑胶地板散发出淡淡的橡胶味。陈默数着步子走向A班——今天只用了246步，比上周平均少了17步，因为刚才林颖在生物课上传来的小测答案上，除了选项还画了颗小小的爱心，红色的墨水在纸上微微晕开，像一颗真正跳动的心脏。他正犹豫要不要把回信夹在《几何原本》第143页——那是心形线公式所在的页码，突然发现林颖站在走廊拐角，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道活着的条形码。她正把一本包着绿色书皮的书塞进图书馆的还书箱，动作轻巧得像在投放一个秘密。
"你的笔记本。"她转身时耳边的碎发闪着金光，有几根不听话的翘起来，在空气中划出金色的弧线。"我补了些笔记在空白处。"这句话她说得很快，像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在那本笔记上。
陈默翻开书，纸张间飘出淡淡的薰衣草香，是林颖书包里常放的那种除湿包的味道。扉页夹着张便签，淡黄色的纸片上写着："极坐标那个函数，我更喜欢r=2sinθ+sin(5θ)的画法。"便签背面是用红蓝两色笔画的双纽线，交错处标着几个时间：周三下午4:30，图书馆三楼窗边座位。蓝色墨水的部分有些晕染，像是写字时手抖了一下，或者只是心跳得太厉害。
周三的阅读室洒满夕阳，尘埃在光束中跳着布朗运动。陈默走到指定位置时，木制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桌上摊开的《数学之美》正停在心形线那一章，书页边缘有轻微的卷曲，像是被反复翻阅过多次。林颖托着腮帮子看向他，校服领口露出里面鹅黄色的毛衣领子，衬得她皮肤像牛奶般细腻。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数学课分班太麻烦了。"她突然说，声音压得很低，嘴唇几乎不动，像在玩木头人游戏。推过来的草稿纸上列着两道方程，墨迹新鲜得似乎还能闻到墨水味，"解出来就知道我下次坐哪了。"
第一道题的解是"17"，第二道是"20"。陈默抬头时，林颖已经收拾好书包走到门口，帆布鞋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回头指了指教室后排的座位表——第17排20号，下周的物理实验课，她会坐在他正后方。这个位置意味着她的呼吸可能会拂过他的后颈，她的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会直接传入他的耳膜。
放学后的空教室里，粉笔灰在斜阳中漂浮。陈默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演算林颖留下的方程，红色粉笔代表变量，蓝色代表常数。算到最后一步时，他突然发现这个复合函数画出来竟是两个交叠的心形，就像他们实验报告上那些总是并排出现的名字。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在皮肤上留下白色的印记。
后门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却控制不住门的吱呀声。林颖倚在门框上，怀里抱着他们共用的物理笔记，封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夕阳穿过她的发丝，在黑板上的公式间投下金色的光斑，那些复杂的符号突然有了生命般跳动起来。
"解出来了？"她问，声音里带着蜂蜜般的甜稠，又像是怕惊扰了教室里漂浮的粉笔灰，刻意放轻了语调。陈默转身，看到她的眼睛亮得像黑板上未干的粉笔线，在暮色中微微反光。他们之间漂浮的粉笔灰在阳光中旋转，如同无数个等待被解答的数学符号，每个都藏着青春的密码。
当夜的大雨冲刷着校园，雨点砸在宿舍的铁皮屋顶上像无数个小鼓手在狂欢。陈默梦见无数数学符号在雨中起舞，积分号旋转成伞的形状，根号变成跳跃的青蛙。醒来时，晨露正在窗外的梧桐叶上描画着微分方程，鸟鸣声像一串自然界的傅里叶变换。他摸出枕头下的便签，发现昨天没注意的角落还有行小字："PS：明天英语课听写，记得背不规则动词表。"字迹比正文更工整，像是反复描摹过，又像是写完后犹豫了很久才加上去的。
晨光中，林颖的座位就在他右手边45度角的位置，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她低头时后颈露出的细小绒毛。当英语老师开始念第一个单词时，陈默看见她悄悄转过脸，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嘴唇的形状像一朵小小的樱花。阳光穿过她指间转动的钢笔，在桌面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光斑，像他们之间永远有解的数学题，答案就藏在下一个转身的瞬间，藏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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