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隔间的门被反锁时，陈默的铅笔尖正停在椭圆方程的第二焦点上。他的手腕微微悬着，笔尖在纸上压出一个极小的凹痕，像是被突然掐断的思绪。
门外传来鞋底碾过瓷砖的摩擦声，拖沓而刻意。赵志刚的球鞋总是半趿拉着，后跟被踩得塌陷下去，像两条死鱼的嘴一张一合。他故意用鞋跟蹭着地砖接缝处的水泥浆，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这是第三次月考数学卷发下来后的固定节目，那张38分的试卷正皱巴巴塞在他裤兜里，露出鲜红的叉号，像几道溃烂的伤口。陈默的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笔记本的边缘。银色星星贴纸在纸页上微微翘起，那是林颖亲手贴上去的——每进步五分一颗，攒够五颗就能换一块她烤的函数图像饼干。
"躲这儿用功呢？"赵志刚的声音贴着门缝挤进来，带着黏腻的笑意。他歪头用肩膀抵住门板，脖颈上挂着的劣质金属链滑进衣领——那是上周从地摊买的"学霸克星"吊坠，此刻正硌着他突出的锁骨。想到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那摞待签字的补考通知单，他踹门的力道又加重三分，运动裤腰带上别着的游戏机随着动作晃荡，屏幕还停留在未通关的数学消除小游戏界面。门板剧烈震颤，锁舌在金属槽里发出不堪重负的**。陈默的背脊绷直了，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红墨水从隔板上方倾倒而下时，像一道黏稠的血瀑。赵志刚踮脚踩在马桶水箱边缘，校服下摆掀起露出腰间赘肉。他故意把墨水瓶倾斜成45度角——这个角度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几何课上老师刚说过这是最稳定的倾倒角度。瓶口悬在隔板缝隙处微微发抖，倒映出他发红的眼白和鼻翼两侧的油光。陈默猛地抬手去挡，可墨水已经泼溅在作业本上，函数图像被染成狰狞的红色，墨迹顺着纸纤维扩散，像伤口渗血。一颗星星贴纸被浸湿，边缘卷曲着剥落，粘在他的指尖，像一颗即将坠落的星辰。
"看看，他的星星掉光了！"赵志刚的跟班怪笑着踹开门，他后撤时撞翻了保洁员的水桶，脏水漫过他故意没系鞋带的运动鞋——那是他爸承诺数学及格才给买的名牌鞋，此刻鞋舌上的价签还留着，数字698被红笔圈出来打了三个惊叹号*鞋尖碾过地上的自动铅笔——那支印着傅里叶变换公式的笔，是林颖送他的礼物。笔杆断裂的脆响让陈默的太阳穴突突跳痛，他想起林颖曾经捏着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石墨的六边形晶格结构："石墨的抗压性很强，就像数学，再难的题也能解。"
赵志刚突然松开扶手向后倒去，这个动作他排练过很多次——昨晚在浴室里，他对着镜子反复调整后仰的弧度，确保既不会真摔伤又能压碎地砖上那摊水渍里映出的"数学之星"奖状倒影。此刻他喉咙里挤出的惨叫带着刻意拔高的颤音，像他永远唱不准的三角函数周期波。楼梯处传来的哀嚎带着刻意的颤抖，而陈默的耳膜却捕捉到更细微的声音——赵志刚的校徽刮擦金属栏杆的刺啦声，像一道被强行扭曲的数学符号。
晨会上，副校长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刺耳的啸叫让所有人皱眉。
"高一（5）班陈默，蓄意伤害同学，情节恶劣，勒令退学！"
陈默站在**台边缘，阳光斜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台下的人群里，他看见林颖死死攥着手中的《几何原本》，指节泛白。书页间露出一截红绳，木质数字"7"的纹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辨——那是上学期他唯一做对的那道题号，也是林颖手腕上红绳挂着的数字。
赵志刚站在队列前排，脖子上夸张地套着骨科固定器——其实医生说过只是轻微扭伤。他故意歪着头让阳光照在固定器的塑料扣上，反光正好刺向**台。校裤口袋里露出半截病历本，上面被他用红笔在"建议休息三天"后面添了个零，墨迹晕染开来像他试卷上常有的订正痕迹。当副校长说出"这种学生，不配做学生"时，他舔了舔嘴唇，舌尖抵住昨天刚补的蛀牙——那是连续熬夜打游戏落下的，牙医钻头的声音和现在纸屑撕裂的声响奇妙地重合了。
"这种学生，不配做学生"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某种东西。陈默的睫毛颤了颤，但脸上依旧平静。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看到王雯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看到几个男生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看到赵志刚正用指甲抠挖掌心结痂的烫伤——那是上周他偷抽烟时，听说陈默被选去参加奥数集训走神烫到的，现在这弯月形的疤痕随着他握拳的动作扭曲成不等式符号。而林颖，她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直视着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说"我知道"。
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
他机械地收拾着课桌，指尖碰到书包夹层里那截断掉的铅笔。石墨粉末沾在指腹上，黑得刺眼。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赵志刚在操场上故意用脚踢球，鞋底在三分线附近磨出刺耳的刹车声——就像他永远算不对的摩擦系数计算题。他仰头喝尽最后一口可乐，易拉罐捏瘪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铝罐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像极了他那张被泪水晕开的38分考卷上，某个来不及擦去的泪渍。
林颖的纸条从数学书里滑出来，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
"求心形线r=a(1+cosθ)的围成面积。"
空白处多了一行小字："图形闭合时，起点即是终点。"
陈默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摸出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积分符号。粉笔灰簌簌落下，像逆向飘落的雪。窗外，被撕碎的奖状纸屑还在风中打旋，而他的笔迹在黑板上越来越稳，越来越深。
就像林颖说的——数学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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