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晚风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从敞开的窗户溜进空荡荡的教室。陈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一年时光留下的印记。月光穿过铁栅栏，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被离散化的连续函数。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给你的。"
林颖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惊得他手中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转身时，他看到林颖站在逆光处，校服袖口沾着些许粉笔灰，镜片上反射着走廊里忽明忽暗的灯光。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像是刚哭过。
她递来一个简单的纸盒，里面躺着一块白色的电子表。塑料表带十分崭新，不过表盘边缘能看到几道细小的划痕。红色的数字显示着23:59，秒数正在规律地跳动。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林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闪烁，"就是...能看个时间。"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希望以后......"
陈默接过手表，指腹触到表盘上细小的凹凸。这块表实在太普通了，和文具店里几十块钱的学生表没什么两样。但当他翻转表身时，呼吸突然一滞——在表背的金属盖上，有人用极细的笔触刻着一行小字：r=a(1+cosθ)。
"我试着自己刻的，"林颖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红晕，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校服下摆，"刻得不太好。"她抬起手腕，露出自己戴着的同款电子表，只是表带已经有些发白，表盘上的数字也有些暗淡。
陈默按下表盘旁的照明按钮，微弱的背光亮起，照亮了表盘上方的玻璃。他这才注意到，在表盘玻璃内侧的边缘，有人用几乎透明的墨水写着一圈小字：LY→CM，定义域：∞。字迹纤细得像是蛛丝，要对着特定的角度才能看清。
"这样..."林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秒针的滴答声盖过，"就算表没电了，字也会一直在。"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操场上隐约的笑闹声。陈默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下午，林颖蹲在操场角落，用荧光笔在他手腕上画表的场景。那时夕阳把她的发梢染成琥珀色，她笑着说："时间对你来说，应该是无限的。"
现在，那块荧光画的手表早已褪色，而此刻掌心中这块真实的电子表，秒针正坚定地走向零点——就像他在这所学校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我......"陈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他低头看着手表，秒数跳到了00:00，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他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天。
林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有些疼。"我会想办法的，"她的声音颤抖着，"我去找校长，我去......"
陈默轻轻摇头，将她的手慢慢推开。"没用的。"他说得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两人之间的空气。
翌日清晨，空教室的门缝下整齐排列着十七张演算纸。每张纸上都留着熟悉的笔迹，记录着这半年来他们一起解过的每一道难题。最后一张的角落里画着一个简单的电子表草图，旁边写着："答案在《几何原本》第520页"。
林颖赶到时，教室里还残留着昨夜的花香。她翻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几何原本》，发现第520页的空白处被人用铅笔描了一道完美的心形线，正好盖住了原本印刷的例题。在曲线的最低点，有人用笔尖轻轻点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点——就像电子表上那个常被忽略的秒数分隔符。
她的指尖抚过那道铅笔痕，石墨的微粒沾在指腹上，带着些许温度，仿佛那个人刚刚离开。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那个小小的点。
走廊里，陈默抱着纸箱走过最后的247步——这是他精确计算过的距离，从B班后门到A班窗前正好247步。他的手腕上戴着那块白色电子表，表盘显示着14:25:03。在经过A班窗前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表面，发现秒数突然停在了08秒，然后又继续跳动——就像昨天林颖把表递给他时，表面也曾经这样短暂地停顿过一秒。
走廊拐角处，王雯抱着自己的粉色书包。作为班级生活委员，她本想来提醒陈默交还图书馆的《几何原本》，却看见他正把一本包着恐龙书皮的同名书塞进纸箱。雨水突然敲打窗玻璃，她想起上周收作业时，陈默递来的本子里夹着一张她送的鼓励卡片——当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卡片悄悄夹进了那本书的第十三页。
现在他走过来了，王雯下意识退后半步。这个总是安静做题的男生，曾在她值日时默默擦掉黑板最上沿她够不到的地方。雨滴在窗上蜿蜒而下，她突然很后悔没在去年圣诞时，给那块橡皮配上像样的包装盒。
教室里，林颖似有所觉地抬头。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镜片上投下一小块光斑，恰如他们初见时的那个下午。那时她的电子表永远停在3:02，而现在，她腕上的表显示着14:25:08，与窗外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保持着奇妙的同步。
旧亭子里，林颖在黄昏时分找到了陈默留下的最后一题。木质立柱上刻着一道未完成的积分公式，旁边放着那块白色电子表。当她拿起表时，发现表盘上的时间永远停在了03:02:07——那是他们第一次在数学组相遇的时刻。表盘玻璃内侧的字迹依然清晰：LY→CM，定义域：∞。
夕阳的余晖为亭子镀上一层金边，远处传来放学铃声的余韵。林颖将停走的表轻轻贴在还在走动的表旁边，两块普通的电子表在暮色中沉默相对——一块永远停留在过去的某个瞬间，一块继续走向未知的未来。
它们永远不会再显示同一个时刻，就像他们的人生轨迹，在此刻永远地分岔。但表盘玻璃上那些细小的刻痕，就像数学公式里那些永恒不变的常数，永远留在那里，见证着这段定义域无限而值域有限的青春。
陈默站在校门外，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教学楼。夕阳将整栋建筑染成血红色，像一道永远无解的数学题。他摸了摸手腕上的表，转身走进暮色中，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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