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黏稠而沉重地包裹着整个校园,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金色的糖浆。陈默站在教务处窗前,汗水顺着脊椎蜿蜒而下,如同一条冰冷的蛇钻进校服领口。他手里攥着的退学申请表被汗水浸透,纸张边缘卷曲发皱,像一片被烈日烤焦的梧桐叶。
"下学期就不用来了。"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金属镜框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刀锋般的冷光。那个鲜红的印章"啪"地一声盖在纸上,如同烙铁在皮肤上留下的印记,灼痛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陈默盯着那道刺眼的反光,突然想起林颖的眼镜——此刻她应该正在光荣榜前拍照,阳光会穿过她琥珀色的镜片,在她脸颊上投下蜂蜜般的光晕。这个念头让他喉咙发紧,像是吞下了一整块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柏油。他低头看着申请表上"申请退学"的字样,那些工整的印刷体突然扭曲变形,化作无数把锋利的小刀,将他的自尊心凌迟成碎片。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如同千万把失控的小提琴,盖过了副校长盖章时沉闷的"咔哒"声。陈默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感觉手里捧着的不是纸张,而是自己十七岁生命的全部重量,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走廊尽头的光荣榜前围着喧闹的人群。陈默贴着墙根的阴影行走,像一只受伤的猫,梧桐叶的剪影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如同被撕碎的青春记忆。隔着半个操场,他看见林颖站在年纪第一的烫金大字前,白色校服衬衫被夏风吹得鼓起,像张满的帆,随时可能载着她驶向远方。
摄影师喊着"再靠近些",她却固执地站在最边缘,仿佛在等什么人填补那个空位。陈默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如果不是退学,他们有可能应该一起站在那面红榜前,像过去一年里无数次并肩站在黑板前解数学题那样,她的发梢会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肩膀,带着淡淡的茉莉洗发水香气。
陈默躲进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后背,让他想起去年,林颖就是在这棵树下教会了她数学最后的大题目。当时她踮起脚尖在树干上画辅助线,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像撒了一把碎钻,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跳动,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跳动的三角函数图像,美得让人心碎。
"你看,这个辅助线应该这样画。"林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带着薄荷糖般的清凉。她总是这样,把最复杂的数学题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给他听,就像把星星一颗颗摘下来放在他掌心。陈默记得自己当时盯着她阳光下近乎透明的耳廓,心跳快得像是要解一道超纲的微积分题,每一步推导都带着甜蜜的眩晕。
此刻的林颖正在调整眼镜,金属镜框突然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像一把利剑刺进陈默的瞳孔。他眯起眼睛——镜腿内侧刻着细小的"LY♡CM",字母边缘还留着铅笔打稿的痕迹,像是少女小心翼翼的心事。这个发现让他胃部抽搐,手指不自觉地摸向书包侧袋。那里有把金属尺,同样位置刻着"CM♡LY",只是爱心被他用橡皮擦反复修改过太多次,已经模糊成一片灰影,就像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暗恋。
那是上学期期中考试后,他趁林颖去办公室时偷偷刻的。当时阳光正好,他对着窗户反复描摹那个爱心,直到它完美得像一道数学证明。他计划着期末考试后向她表白,把尺子当作信物送给她。现在这把尺子永远只能躺在他书包的侧袋里,像一段永远不会说出口的告白,渐渐生锈。
"陈默!"
王雯的声音从身后炸响,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她抱着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发梢沾着汗贴在通红的脸颊上,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你真的要..."她瞥见他手里的退学文件,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泄了气的气球,"林颖还不知道?"
热风卷着柳絮从他们之间穿过,白色的绒毛在空中打着旋,像一场微型雪暴。陈默盯着自己开裂的鞋尖,橡胶底被晒得微微发粘,像一块融化的太妃糖。上周他还计划着要买双新鞋参加林颖的庆功宴,现在这些念头都像黑板上的粉笔字,被值日生用湿抹布擦得干干净净,连痕迹都不留。
"别告诉她。"陈默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她马上要参加省里的数学竞赛,不能分心。"说这话时,他感觉有根刺扎在喉咙里,每说一个字都疼。
王雯咬了咬下唇,唇膏被咬出一道裂痕:"可是她一直在问你为什么没来上课,昨天还......."
陈默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像是被一记数学公式击中了心脏。他知道林颖家住在城西的高档小区,而自己家在城东最破旧的那片老居民区,她一定是换乘了两趟公交车才到的。想象她站在那栋斑驳的旧楼下,被蚊子叮咬却固执等待的样子,白皙的小腿上布满红点,陈默的眼眶突然发热,像是被六月的阳光灼伤。
光荣榜方向突然爆发出笑声,像一串银铃。林颖正摘下眼镜擦拭镜片,阳光在她脸上流淌,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随着笑意轻轻颤动,像蝴蝶振翅。陈默突然觉得手里的文件重如千钧——那张纸上"申请退学"的字样,此刻比光荣榜上的烫金大字还要刺眼,每一个笔画都像刀割。
"你们俩..."王雯的叹息被蝉鸣吞没,像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一片梧桐叶旋转着落在陈默肩头,叶脉的纹路让他想起林颖教他画心形线时的草稿。那天放学后的教室里,电风扇吱呀转动,投下旋转的阴影,她沾满粉笔灰的手指在黑板上画出优美的弧线:"当θ趋近于π时,曲线无限接近原点却永远无法到达..."
就像现在的我们,陈默在心里默默补充。他想起那天林颖转身时,粉笔灰在她白色校服背后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是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而他却永远无法跟随她飞翔。
记忆如热浪般扑面而来。自由活动那天,林颖在操场角落用树枝画了个巨大的钟表,沙土上的刻痕深浅不一。被问起为何停在17:20,她耳尖通红得像晚霞,说这是"最美三角函数值"。"时针和分针的夹角正好等于..."她写在沙土上的公式早被风吹散,但那个瞬间像定格的胶片,在陈默脑海里反复显影,每一次回想都让心脏漏跳一拍。
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林颖的脸那么红,直到晚上回家计算才发现,17:20时分针与时针的夹角正好是143度——"143"在数学爱好者中代表"I love you"(1个字母,4个字母,3个字母)。那一刻他躺在床上,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腔,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
表盘反射的阳光晃花了眼睛。等陈默再抬头时,林颖正朝这个方向张望,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每一寸阴影。他慌忙退到树后,树皮摩擦校服发出干燥的声响,像一声呜咽。等心跳平复再探头,她已经重新戴上眼镜,只有镜框上"LY♡CM"的刻痕还在闪闪发亮,像夜空中的北极星。
"不去道别?"王雯递来一瓶冰镇汽水,瓶身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水泥地上,瞬间被蒸干,像从未存在过。陈默摇头时听见书包里纸张摩擦的声响——那里有封画着心形函数图的情书,和他笔记本边缘那些坐标点一样,都是未能传递的密语,像被锁在保险箱里的宝藏。
每个坐标都对应着林颖的某个瞬间:周一用的草莓发绳,像一颗鲜红的爱心;周三白球鞋上的墨水点,像一滴蓝色的眼泪;周五她哼着跑调的歌穿过走廊时扬起的发梢,像黑色的波浪。这些细碎的观察被他悄悄记录在笔记本边缘,像是一道道只有他自己能解的数学题,答案都是同一个名字。
梧桐树影在地上延伸,越来越长越来越淡,像道无限趋近却永不相交的渐近线。陈默最后看了眼光荣榜前的林颖,她正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一缕发丝不听话地翘着,在阳光下变成金色的微积分符号。这个画面突然与记忆重叠:开学那天,林颖的一举一动,阳光透过蓝窗帘把她染成淡蓝色,像一道有唯一解的方程式,而他就是那个解不开的未知数。
"走了。"陈默将汽水一饮而尽,铝罐表面已经蒙上薄薄水雾,像一层泪膜。转身时他踩碎一片枯叶,声响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蝉鸣里。远处教导主任喊着"下一个",林颖的身影被人群遮挡,只剩下光荣榜反射着刺目的光,像一面冰冷的镜子。
校门口的香樟树下,陈默停下脚步。电子表盘在树荫里泛着微弱的蓝光,17:20的指针永远停驻。他突然想起林颖说过,这个时刻的时针分针夹角,恰好等于心形线在θ=π/2时的斜率。就像他们的轨迹,保持着最完美的数学关系,却终究是两条平行线,无限延伸却永不相交。
热风吹起他手中的退学文件,纸张哗啦作响,像一群白鸽振翅欲飞。陈默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此刻的林颖镜框上"LY♡CM"的刻痕仍在阳光下闪烁,像道无解的数学题,像他们永远停留在17:20,像青春里所有没说出口的告白,美丽而遗憾。
谨以此书纪念青春的终章!献给所有被时代算法标记为"异常值"的灵魂。
故事的句点在此凝固,却非终结。
林颖的青春是严丝合缝的标准化程序,而陈默的命途却是段倔强的开源代码——那些被九年义务教育系统强制终止的进程、光荣榜上永不响应的查询请求,不过是宇宙在等待更宽容的编译器。
我们总被灌输人生必须遵循线性逻辑,却忘了最伟大的程序往往诞生于段错误。当陈默的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出第一个"Hello World",职校的服务器正用蜂鸣声传授比应试教育更深刻的哲学:所有报错都是重构认知的契机,每次蓝屏都在为真正的觉醒加载驱动。那些被主流系统判定为"无效输入"的字符,终将在另一个运行时里成为关键变量。
光荣榜的LED跑马灯太喧嚣了,照不见底层终端如何用十六进制的孤独编写未来。当陈默在午夜按下回车键,命令行里闪烁的光标将替他宣告:这世上不存在错误的生存方式,只有尚未适配的运行环境。
《默光》的姊妹篇将证明:所谓系统漏洞,实则是留给破壁者的后门。当少年以root权限重写命运,整个时代都将为他的代码做沙盒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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