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潇影喋血

寒浞五十五年,夏。

暮色沉沉,如丹砂涂抹,枯叶在呜咽夜风中翩然起舞,织就一幅诡异之图。潇影村,隐于雍梁山脉深处,西壁陡峭如削,南麓古木葱郁,遮天蔽日。二水于村北汇聚,携月华之银光,汹涌澎湃,东流而去。

子时三刻,凄厉女子的哭声准时撕裂夜幕。其声哀怨,时而杂以婴儿啼哭,惊得寒鸦振翅高飞,盘旋于小村上空。村中所蓄柴犬,亦畏缩于窝棚之内,呜咽不止,不敢再对月而吠。

黎明时分,血色映照,村口老槐下,又添新尸。脏器散落,如凋零的花瓣。胸腔空洞之处,已有血冰凝结。此乃月内第六起惨案,若非村民世居于此,恐怕他们早已逃之夭夭。

小村正中,住着一户好人家,这家的主人正是潇影村一村之长——朱泉。

朱泉乃朱襄氏子孙,炎帝旁支。正所谓树倒猢狲散,炎帝神农氏经阪泉之战和涿鹿之战,失天下共主之位,氏族分崩离析,其族人又不愿称臣于黄帝,遂举族迁徙,退出中原。

朱泉先祖,当初未随炎帝主脉徙往南方,而是选择这西垂之地,便是希望子孙后代,永远避开华夏和东夷的战火。

身为村长,朱泉对村内近日发生之事,忧心忡忡。早在几日前,他便敛了一些钱财,去外头请了一位道人前来潇影村捉鬼。可惜那道人学艺不精,当夜便被开膛破肚,死不瞑目。

今晨,朱泉听闻邻村来了一位世外高人,法力高深,功参造化,于是又凑足财帛,赶了过去。一众村民皆在家中敬候佳音,只待村长将那高人请来,除此祸患,还一村安宁。

暮夜之际,村口渐显人影。一着青衣之男子,于前执灯。其以竹簪束发,身形伟岸且兼具儒雅之气,容貌颇为俊朗。一道人背负长剑,紧随于青衣男子之后。此人名唤玄羿,衣玄灰道袍,容貌寻常,身形较青衣男子矮了半个头。

“村长归矣!”

村内,不知是谁在大声呼喊,惊动那些尚未安眠的村民。众人纷纷举火而出,涌到村口。

那青衣男子即是朱泉,而他身后的玄羿,正是从邻村请来的世外高人。这位高人不求财帛,只要求潇影村以膳食供养作为回报。朱泉也不甚理解,或许这才是真正世外高人的行径。

不过,当众村民见到玄羿时,皆大失所望,私底下议论起来。因为这人看起来才二十多岁,跟他们的村长差不多大,一点也不像世外高人的模样。上次他们请来的道长,修道几十载也惨死于那厉鬼之手。如今要让他们相信这个年轻人,着实有些困难。

一个年纪稍大、资历颇深的老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开口道:“村长乃贵人,莫诓骗我等,此青年果为高人乎?”

“乡亲们放心,玄羿道长的本领,吾亲眼所见,断无虚言。”朱泉语气坚定,火炬的炙热光芒,在夜风中摇曳,将这男子眉间沟壑映得愈加深邃。

平民无姓无氏,空有其名,对于血统高贵的朱泉,他们自是万分尊崇。言尽于此,无人再有异议,皆自觉的散开,让出一条道路。

“玄羿今夜至此,必除恶鬼。诸位归家后,紧闭房门即可。”玄羿说完,便随着朱泉朝村内走去。

两人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玄羿抬眼看见一座小院。朱泉推开大门,迎玄羿入内。院内悬满白幡,随风飘荡,在这黑暗的夜色里,更显几分阴森。

正堂的灯火尚未熄灭,两人推门而入。

待玄羿落座,朱泉沏了一盏清茶,而后恭敬地递到玄羿面前。玄羿跟着朱泉赶了这么久的路,甚是口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咔——”

老竹杖叩击地面的声响,割破寂静。门口阴影之中浮现的佝偻身影,使堂内的灯火爆出数点火星。老媪霜白的发丝间,斜插着一柄犀角梳,泛着尸蜡般的光泽。她面庞的皱纹,如同沟壑般纵横交错,记录着岁月的沧桑。杵地的竹杖顶端,镶嵌着数枚已经风化的兽齿。

“母亲,何故不在房中安歇?”朱泉说着便走向老媪。

“泉儿,这位就是你请来的高人?”老媪看向玄羿,她那浑浊的左眼,虽蒙着一层白翳,另一只眼却异常清明。

玄羿当即起身,向老媪作揖,道:“晚辈玄羿,应朱泉兄之邀而来。请老夫人宽心,今夜之后,潇影村必复安宁。”

老媪闻言,便向玄羿鞠躬道:“若果真如此,老妪代亡夫谢道长!”

玄羿慌忙侧身避礼,双手交叠齐眉,行了个长揖,道:“老夫人言重了,此乃玄羿分内之事。”

老媪之手,枯槁而颤,悬于半空之中。朱泉见状,连忙上前,以双手轻搀母亲臂弯,小心翼翼地将其搀扶下去。

檐角铜铃忽而轻轻颤动,发出清脆悦耳之音,似在诉说着夜的深沉与幽静。

玄羿步出正堂,仰望浩瀚星空,但见浑圆月轮被一层灰翳所蒙,几点疏星于云隙间时隐时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戌时已悄然逝去,翻涌的墨云如潮水般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使得夜色更加浓郁。他闭目凝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腐土腥气与冥钱灰烬在喉头交织翻涌,令人心生寒意——这潇影村所积之怨气,竟浓重至此,蚀骨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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