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宸是被痛醒的。
那不是寻常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撕裂感，冰冷、尖锐，仿佛有一柄淬了九幽寒冰的利剑，正一寸寸地刺入他的心脏，然后被一只决绝的手，狠狠搅动。
“为什么？”
他想嘶吼，想质问，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眼前，是一张他爱了十六年，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绝美脸庞。那是凌曦，他的未婚妻，天枢界苍华帝君之女，那个曾与他在星空下许诺要共掌乾坤的女孩。
此刻，她那双曾如秋水般温柔的眼眸里，只剩下漠然与冰冷，比刺入他胸膛的剑锋更冷。
“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两位主宰。”她轻声说着，缓缓拔出长剑。
剧痛伴随着生命的流逝，将他的意识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
“宸儿！宸儿，你醒醒！”
一声声轻柔而焦急的呼唤，如同穿透了千年时光壁垒的微光，将夜宸从那片永恒的黑暗中拽了回来。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痛感犹在，让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入手处，肌肤平滑，并无伤口。
“又做噩梦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关切。一只略显消瘦但无比温暖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轻轻拭去他满头的冷汗。
夜宸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略带憔悴的美丽妇人脸庞。她身着朴素的宫装，眉宇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忧愁，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充满了毫无保留的怜爱与担忧。
这是谁？
凌曦呢？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纷乱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属于“曜皇之子夜宸”的十六年，与属于“玄沧王国七王子夜宸”的十六年，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此刻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相撞，最终融为一体。
他明白了。
他没死透，或者说，他重生了。
一千年了。
那个曾许他地老天荒的女人，如今已是君临天下的凌天神皇。而他，曾经的天之骄子，却在千年后，重生在玄沧王国一个同名同姓、体弱多病的王子身上。
这个身体的原主，就在刚才，因为一场风寒引发的心悸，已经没了气息。而自己的残魂，恰好占据了这具躯壳，造成了“死而复生”的假象。
眼前的妇人，便是这具身体的母亲，玄沧王最不受宠的妃子，苏韵。
“宸儿，感觉怎么样？御医说你这次风寒凶险，幸好挺过来了。”苏韵端过一碗尚在温热的药汤，柔声道，“来，先把药喝了。”
夜宸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又看了看苏韵眼中那不加掩饰的关爱，心中百味杂陈。
在前世，他的母亲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母子关系威严大于亲情。他从未体验过这般无微不至的、纯粹的母爱。这份温暖，对于一颗刚刚从背叛与死亡的冰窟中爬出的心来说，显得尤为珍贵。
他不再抗拒，顺从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却让他那颗冰封的心，悄然融化了一角。
“娘，我没事。”夜宸开口，声音沙哑而虚弱，但吐字清晰。
苏韵眼圈一红，喜悦地道：“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而，这份温情并未持续多久。
“砰！”
一声巨响，这间陈设简陋的“听雪苑”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粗暴地踹开。
几个身穿锦衣的侍卫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面容俊朗，但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倨傲与霸道。
正是玄沧王八王子，夜骁。
夜骁的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最后落在病榻上的夜宸身上，嗤笑道：“七哥，真是命大啊，这样都死不了？不过也好，省得你死在这听雪苑里，晦气。”
苏韵脸色一白，连忙起身将夜宸护在身后，对夜骁屈膝行礼：“参见八王子殿下。”
“免了。”夜骁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转向苏韵，语气变得冰冷，“苏妃，奉母后口谕，听雪苑乃清雅之地，给你们母子居住，实在是糟蹋了。即刻起，此地由我征用。你们，马上收拾东西，搬出王宫！”
“什么？”苏韵娇躯一颤，脸上血色尽失，“八王子，我们……我们能搬到哪里去？”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夜骁冷酷地道，“一个无法开启‘命宫’的废物，一个失了圣宠的妃子，还妄想长久地住在王宫里吗？识相的，就自己滚出去，免得我动手，让你们颜面扫地！”
无法开启“命宫”！
这五个字像一根针，刺中了这具身体最大的痛处。
在这个以玄修为尊的世界，开启“命宫”，是踏上修炼之路的唯一门槛。十六岁前是最佳时期，一旦错过，此生再无可能。而今年已经十六岁的七王子夜宸，因为天生体弱，精神力涣散，始终未能叩开那扇命运之门，被王城上下视为废物。
苏韵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哀求地看着夜骁。
然而，在她身后的夜宸，却出人意料地平静。
他掀开被子，在母亲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依旧虚弱，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沉静，仿佛蕴藏着一片经历了千年风霜的星空。当他望向夜骁时，那目光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漠然。
就如同，神明在俯视一只聒噪的蝼蚁。
夜骁被这眼神看得心中一突，竟莫名地感到一丝寒意，脱口而出：“你看什么看？废物！”
夜宸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好，我们走。”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苏韵，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儿子，此刻竟如此干脆。
夜宸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只是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娘，信我。”
而后，他转向夜骁，平静地说道：“听雪苑，你看上了，拿去便是。只是记住，今天你是如何从我们手中拿走的，来日，我会如何亲手拿回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不带丝毫火气。
“还有，”夜宸的目光扫过夜骁和他身后的侍卫，“今日之辱，我记下了。希望你们的膝盖够硬，将来别跪得太快。”
说完，他不再看夜骁那张由惊愕转为铁青的脸，搀扶着同样震惊的母亲，一步一步，从被踹开的大门中走了出去。
门外，初升的朝阳洒下金色的光辉，照亮了他们略显单薄的背影。
夜宸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千年后的第一缕阳光。
前世的债，今生的辱。
凌曦，夜骁……
你们，都等着我。
我，夜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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