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城西棚户区深处,几条臭水沟汇流的地方,空气稠得能拧出馊味。
侯小五拖着侯小七,像两条滑溜的泥鳅,钻进一条挂满破布烂衫、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缝。
“到了。”侯小五喘着气停下,声音压得极低。
眼前是个掏空大半的垃圾山,烂木板、破草席勉强搭出个窝棚顶,底下挖了个浅坑,铺着层发黑发霉的稻草。
一股混合着腐烂食物、粪便和劣质烧炭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人脑仁疼。
这就是耗子洞,西棚户区最底层活物的栖身所,按天付几个铜板就能蜷一夜的地方。
侯小七小脸煞白,紧紧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啧,味儿是冲了点,”
侯小五咧咧嘴,脸上那点笑有点挂不住,他把侯小七往角落那堆看着相对干净点的稻草里推了推。
“凑合蹲会儿,哥去弄点安家费。”
他拍拍腰间别着的豁口柴刀,刀身上暗红的污迹已经干涸发黑。
安顿好侯小七,侯小五像道影子滑出耗子洞。
棚户区像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蜂巢,狭窄的通道里挤满了人,麻木的脸,警惕的眼。
他低着头,贴着斑驳掉皮的泥墙根快速移动,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扇油腻发黑的小木门前。
门楣上挂着一块脏得看不清原色的木牌,隐约有个歪扭的“當”字。
门口蹲着两个眼神浑浊、抱着破碗的闲汉。
侯小五吸了口气,推门进去。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廉价熏香混合的气味涌来。
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个干瘦的老头,戴着副断了腿、用细绳绑在耳朵上的水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灰,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个巴掌大的黄铜算盘。
钱老眯,西棚户区有名的黑牙当铺朝奉。
侯小五踮起脚,把腰后的柴刀“哐当”一声拍在柜台上。
钱老眯眼皮都没抬,枯瘦的手指捏起刀柄,掂了掂,又伸出指甲在那豁口上刮了刮,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小子,”他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木头,“这玩意儿,喂狗都嫌硌牙。”
他把刀随手丢回柜台,溅起一小片灰尘。
侯小五盯着他:“能换多少?”
钱老眯浑浊的眼珠终于透过镜片扫了侯小五一眼,带着点估量牲口价码的漠然。
“半袋糙米,陈的,爱要不要。”
侯小五腮帮子紧了紧。
他盯着那老头浑浊的眼,没再废话,抓起刀,转身就走。
钱老眯没出声,只有算盘珠子在他身后发出几声懒洋洋的磕碰。
刚踏出门槛,旁边两个闲汉的嘀咕声顺风钻进他耳朵。
“城西头,赵家大院墙根底下那个耗子洞,听说没?挖通了!直通他家地下秘库!”
“扯淡!赵家请了修士老爷布过阵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嘿,真事儿,疤脸张那伙人亲眼瞧见的缝儿,里头宝光闪的,晃眼!修士用的宝贝!”
“有命瞧,有命拿?赵家养的打手是吃素的?城卫所的王扒皮都跟他家穿一条裤子……”
声音压得更低,后面听不清了。
侯小五脚步没停,攥着柴刀的手却紧了几分,指节发白。
宝光?
修士的宝贝?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针,扎进他脑子里。
神偷门覆灭时那两道毁天灭地的光芒,再次撕裂记忆。
力量!
他需要力量!
他攥着那把换不来半袋米的破刀,脚步沉重地往回走。
刚拐进耗子洞所在的那条死胡同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狭窄的通道中央,像截发霉的烂木桩子。
来人一脸横肉,一道暗红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劈到嘴角,像条狰狞的蜈蚣。
他抱着胳膊,斜睨着侯小五,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哟,新来的?面生啊。”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歪瓜裂枣,抱着胳膊,一脸不怀好意。
疤脸张,这片棚户区有名的地头蛇。
疤脸张目光在侯小五手里的破柴刀上溜了一圈,嗤笑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掌心向上摊开,手指勾了勾:
“懂不懂规矩?这片儿,是爷罩的,想落脚?先交平安钱!”
他身后一个瘦猴似的混混立刻帮腔:“就是!耗子洞也不是白住的!疤爷护着你们,总得意思意思吧?”
另一个三角眼混混贪婪地打量着侯小五身上,似乎想找出点值钱东西。
侯小五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疤脸张那张横肉虬结的脸,嘴角忽然向上扯开,露出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白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规矩?”他声音清亮,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在这污浊的窄巷里显得有些突兀。
疤脸张被他这笑弄得一愣。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侯小五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快如鬼魅地一翻,一道锋利的白光带着破风声,猛地顶在了疤脸张粗壮的喉咙上!
冰凉、尖锐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肤。
疤脸张脸上的横肉猛地一僵,嚣张的笑容凝固,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身后的两个混混更是吓得倒退一步,脸色煞白。
顶在他喉结上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半片边缘磨得极其锋锐的破瓷碗片。
垃圾堆里随手就能捡到的玩意儿。
可那冰冷的杀意,却比刀更刺骨!
侯小五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灿烂了几分,只是那双眼睛里,冰冷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小爷的刀,”他凑近疤脸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残忍的戏谑,“刚在城卫身上喂饱了血,还热乎着,不介意…再加你这一顿!”
疤脸张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滚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瓷片边缘的锋利,只要对方手腕轻轻一送……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大气都不敢出,僵在原地。
死寂。
只有远处棚户区模糊的嘈杂声和近处耗子洞里侯小七压抑的呼吸声。
几息之后,侯小五手腕一翻,瓷片神奇地消失在袖中。
他像没事人一样拍了拍疤脸张僵硬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疤爷是吧?和气生财。”
他咧嘴一笑,侧身从呆若木鸡的三人中间挤了过去,径直走向耗子洞深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侯小五的身影彻底没入那散发着恶臭的黑暗,疤脸张才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靠在冰冷的泥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摸着脖子上那道浅浅的血痕,眼中充满了惊悸和后怕。
那两个混混更是腿肚子发软,互相搀扶着才没瘫下去。
耗子洞里,侯小七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小脸埋在膝盖间,肩膀微微发抖。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才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全是惊惶的泪水。
“五哥!”她带着哭腔扑过来。
“没事了。”侯小五接住她,声音放柔了些,脸上的冷硬瞬间褪去,只剩下疲惫。
他摸了摸侯小七的头,从怀里掏出个用脏兮兮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麦饼,塞到她手里,“喏,省下来的,垫垫肚子。”
侯小七捧着那半块冰冷的麦饼,看着哥哥脸上掩饰不住的倦色和衣襟上蹭到的污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饼上。
夜深了。
耗子洞外的喧嚣渐渐沉寂,只剩下远处野狗断续的吠叫和耗子在垃圾堆里窸窣翻找的声音。
侯小七抱着膝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麦饼。
侯小五毫无睡意。
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泥墙,坐在洞口附近,那把豁口柴刀就横放在腿上。
他摸出怀里仅剩的东西——一块婴儿巴掌大的青铜碎片。
这是神偷门废墟里唯一没被彻底湮灭的“遗物”,被他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一直贴身藏着。
碎片边缘不规则,布满铜绿,一面是粗糙的断口,另一面隐约有些模糊的蚀刻线条。
他一直当是某个破烂器物上的零件,毫不起眼。
此刻,惨淡的月光艰难地挤过窝棚顶的破洞,吝啬地洒下几缕银辉。
其中一缕,恰好落在他掌心的青铜碎片上。
嗡——!
碎片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猛地从掌心窜起,烫得侯小五差点失手把它扔掉!
他下意识地握紧。
碎片在他掌心安静下来,但那股灼热并未消失,反而像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血脉,一路向上,直冲脑海!
轰!
侯小五眼前猛地一黑!
无数残缺、扭曲、闪烁着幽光的古奥线条在他意识深处疯狂涌现、旋转、碰撞!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在混乱中艰难地拼凑、组合……
最终,凝聚成三个散发着亘古苍茫气息、笔画扭曲虬结的古字,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盗天诀》!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侯小五全身。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死死盯着掌心那枚在月光下似乎流转着微不可察幽光的青铜碎片,呼吸粗重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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