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缘客栈后院的通铺,汗臭味像层油腻的壳。
侯小五靠着土墙,闭着眼。
左臂伤口的灼痛在盗天诀那股微弱冰凉气流的安抚下,淡了些,但断骨的闷痛还在。
他不敢睡死,意念沉在身体里,像梳理乱麻,小心引导着那丝气流在伤处打转。
侯小七蜷在炕角,盖着那件破外衣,呼吸轻浅,像是睡着了。
吱呀——
破木板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钱串子那张干瘦的脸,三角眼在昏暗里扫了一圈,落在侯小五身上,带着精明的算计。
“小子,”钱串子压着嗓子,“前头灶房柴火不够了,劈点柴去,算你十个铜板,抵一晚房钱。”
他丢下句话,不等侯小五答应,门缝又合上了。
侯小五睁开眼,眼神冰冷。
十个铜板就想当苦力?
但他没得选。
钱袋里剩的那点铜板撑不了几天。
侯小五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动作牵扯伤口,痛得他吸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小七,抓起靠在墙角的豁口柴刀,推开吱呀作响的门。
后院天光昏暗。
角落堆着些长短不齐的湿木头,一把豁了口的旧斧头插在柴墩上。
侯小五走过去,拿起斧头掂了掂,又放下。
左臂使不上力,用斧头是自找麻烦。
弯腰,捡起一根碗口粗的湿木桩,竖在柴墩上。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握紧豁口柴刀,举过头顶。
没有花哨,只有一股狠劲,柴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劈下。
咔嚓!
木桩应声裂成两半!断口粗糙,带着湿木头的纤维。
柴刀卡在木缝里,震得他右手虎口发麻,胸口断骨处一阵闷痛。
他拔出柴刀,又捡起一根。
劈柴是笨力气活,但此刻,每一刀劈下,都像是在劈开压在心头的阴霾。
汗水混着额角的冷汗流下来,伤口在动作下又隐隐渗血。
但他咬着牙,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捡木,竖墩,劈砍!
破柴墩周围,劈开的木柴渐渐堆高。
就在他劈开又一根木柴,弯腰去捡时——
后院通往前面客栈的那扇小门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灰布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钱串子。
“墨先生,您这边请,后院清静些……”钱串子谄笑着引路。
那被称为墨先生的老者微微颔首,目光平和,带着一种读书人的温润气质。
他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藤编药箱,步履沉稳。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堆柴的角落,掠过侯小五和他脚边劈好的柴堆,只在侯小五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丝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又移开。
墨先生没停留,径直走向后院另一头一间相对干净些的厢房。
钱串子赶紧上前开门。
侯小五直起腰,看着墨先生消失在厢房门后。
这人身上没有棚户区常见的市侩或凶戾,也没有赵府护院那种跋扈,像一块温润的玉,丢在这污浊的泥潭里,格格不入。
郎中?不像。
陈草堂那老抠可没这气度。
侯小五收回目光,继续劈柴。
十根柴很快劈完。
他把豁口柴刀插回柴堆,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转身准备回通铺。
刚推开通铺那扇破门——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梁骨窜起!
通铺里光线昏暗。
小七依旧蜷在炕角睡着。
但就在炕沿边,背对着门口,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身形精悍的男人!
男人微微弯着腰,正专注地盯着熟睡的小七,一只手悬在半空,似乎想伸出去触碰小七的脸颊,或者……她散落在破衣上的几缕头发!
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贪婪?
“谁?!”侯小五的暴喝如同炸雷,身体比脑子更快。
他一步跨进门内,右手闪电般摸向腰后——那里空空如也,豁口柴刀还在后院柴堆上!
灰衣男人被喝声惊动,猛地直起身,转过来。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冰冷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毫无情绪地扫向侯小五!
四目相对!
一股无形的杀意瞬间在狭窄污浊的通铺里弥漫开来。
灰衣男人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
他根本没把眼前这个半大孩子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炕角的小七,带着一种猎人看待珍稀猎物的光芒。
侯小五头皮炸开,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弄死他!
“滚开!”侯小五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身体像炮弹一样撞了过去。
右拳紧握,带着全身的力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砸向灰衣男人的面门。
同时,左臂不顾撕裂的剧痛,也本能地向前抓去,目标是对方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腕。
灰衣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这半大孩子敢主动出手,还如此迅猛。
但他反应更快!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影子,极其诡异地一扭。
呼!
侯小五的拳头擦着灰衣男人的脸颊挥空,左手的抓取也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前冲。
灰衣男人眼中寒光一闪,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快如鬼魅般探出,五指成爪,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如同铁钳般抓向侯小五的咽喉。
这一抓狠辣迅捷,直取要害!
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侯小五怀中紧贴着的青铜碎片猛地爆发出灼人的热浪。
盗天诀那强行烙印下的、关于“影隙”的感知和身体极限压榨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火药,轰然爆发!
影随身动!心至物移!
侯小五的身体在不可能中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扭曲。
整个上半身如同折断般猛地向后一仰。
咽喉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抓。
灰衣男人凌厉的爪风擦着他的喉结掠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刺痛!
同时,侯小五那挥空的右手,借着后仰的势头,猛地向下一捞。
目标不是人,而是——他铺在炕角给小七当垫子的那件沾满血污泥泞的破烂外衣。
衣服被抓起,带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和血腥味,狠狠甩向灰衣男人的面门。
灰衣男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招!视线被污秽的破布遮挡,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侯小五根本不敢看结果,借着后仰的力道,身体如同滑溜的泥鳅,猛地向侧面一滚。
落地瞬间,他一把抄起刚才进门时看到、倚在门边墙角的一根手腕粗、用来顶门的破木杠。
入手沉重。
他根本来不及站起,半跪在地,双手抡起沉重的破木杠,用尽吃奶的力气,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狠狠朝着灰衣男人下盘扫去,风声呼啸!
灰衣男人刚甩开糊在脸上的破衣服,视线恢复,就看到一根粗大的木杠带着恶风扫向自己小腿。
他眼神一厉,脚下步伐极其诡异地一错,身体如同风中柳絮般飘起,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扫!
砰!
木杠狠狠扫在土炕边缘,震得整个土炕都晃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灰衣男人轻盈落地,毫发无伤。
但他看向侯小五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凝重和一丝冰冷的杀意。
这小子,滑溜得像泥鳅,下手又刁又狠,完全不像个普通孩子。
“找死!”灰衣男人口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右手五指微曲,一股无形的气流似乎在他指尖凝聚!
就在这时——
“怎么回事?!谁他妈在老子店里动手!”
钱串子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显然是刚才木杠砸炕的动静惊动了前面。
灰衣男人动作一顿,凝聚的气流瞬间消散。
他深深看了一眼半跪在地、双手紧握木杠、如同受伤孤狼般死死盯着他的侯小五,又扫了一眼被惊醒、吓得缩在炕角瑟瑟发抖的小七。
他没有再动手。
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带起一道残影,在钱串子带着几个伙计冲进通铺门的瞬间,已悄无声息地掠到了通铺唯一的破窗口,消失在昏暗的天光里。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人呢?!刚才谁在打架?老子的炕!”
钱串子冲进来,只看到一片狼藉:
灰尘弥漫,土炕边缘被砸了个凹坑,侯小五半跪在地,双手死死攥着那根破木杠,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左臂包扎处又渗出了暗红的血。
炕角,小七抱着膝盖,吓得浑身发抖。
钱串子三角眼扫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又看看侯小五的惨状,最后目光落在那根顶门杠上,脸色难看:
“妈的!又是你个小崽子惹事!敢砸老子的店?滚!给老子滚出去!房钱不退!”
几个伙计撸起袖子围了上来。
侯小五没看他们。
他扔掉沉重的木杠,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走到炕边,拉起还在发抖的小七,将她护在身后。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钱串子和那几个伙计,没说话,拉着小七,一步一步,走出了通铺。
身后,是钱串子喋喋不休的咒骂。
后院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侯小五抬头,看向灰衣男人消失的那个破窗口,又看向墨先生进去的那间紧闭的厢房门。
怀里的青铜碎片依旧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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