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十分之一大小,甚至更小。
那一点暴露出来的混沌物质,在墙角破洞透进来的、模糊摇曳的暗红灯笼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色泽。
非金非玉,更像是将破碎的星辰、凝固的深渊、以及最原始的虚无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小小的、能吞噬光线的漩涡。
它静静地嵌在厚重暗红锈层被艰难蚀穿的小孔底部,最后一丝稀释蚀金水蒸腾起的、带着浓烈铁腥味的青烟,正被它无声无息地吸入、湮灭。
陈三钱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瘫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
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抽走了,肌肉因为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和用力而剧烈痉挛、酸痛。
汗水混合着灰尘、蚀金水的刺鼻残留物,在他脸上、脖子上糊成一层厚厚的、泥泞不堪的硬壳,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拉扯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和灼痛刺痒的喉咙,吸入的空气带着灰尘和残留的酸腐毒气,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狠狠扎进肺叶深处!
“嗬…嗬…” 他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嘶哑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
视线艰难地、模糊地扫过狼藉的地面。
豁口的粗陶碗里,残留着几滴浑浊发黑的、散发着刺鼻余味的液体——极度稀释的蚀金水,只剩下瓶底薄薄一层,如同浓缩的毒液。
旁边,那几块本就黯淡无光的劣质灵石边角料,此刻更是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泽,变成了几块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碎石,灵气被榨取得一干二净。
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带着沉重的绝望感,一波波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一夜拼命,耗尽了蚀金水,耗光了所有“燃料”,甚至耗干了自己的体力,换来的……只是这芝麻粒大小的一点进展?
照这个速度,就算他能再搞到蚀金水和灵石,等到锈迹磨穿,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时,他陈三钱恐怕早就被赵老抠剥皮抽筋,或者饿死在某个臭水沟里了!
代价…太大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本能,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指,摸索着抓起地上最后一块、也是最小的一块劣质灵石边角料。
入手冰凉粗糙,感觉不到丝毫灵气波动。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将那灵石边角料,死死按在了自己汗湿滚烫的胸口——紧贴着藏着灰黑石子的位置!
就在接触的刹那!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吮吸般的“吸力”,猛地从胸口传来!
“嗡…”
极其轻微的低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陈三钱清晰地“感觉”到,手中那块灰扑扑的碎石,内部残留的最后一点点驳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强行抽取、剥离!速度极快!
噗!
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那块劣质灵石边角料,在他掌心瞬间化为了一小撮细腻、毫无光泽的灰色齑粉!如同燃尽的香灰,簌簌落下!
而与此同时,他胸口贴着的那块灰黑石子,裂纹深处,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再次闪烁起一丝灰白色的毫光!
那光芒黯淡到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熄灭、沉寂下去。
一种更深沉的“虚弱”和“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潮汐,从那沉寂的石子内部弥漫开来,清晰地传递到陈三钱的意识深处。
仿佛一个刚刚汲取到一丝污浊残羹的饿鬼,非但没有满足,反而勾起了更庞大、更贪婪的原始饥渴!
“债…要还的…债…要还的…”
老乞丐那含混不清、如同梦魇般的呓语,裹挟着库房夜探时的阴冷恐惧、蚀金水的致命刺鼻、灵石化为齑粉的诡异景象,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地、反复地扎进陈三钱的脑海!
使用它…需要代价!巨大的代价!
这“债”…指的就是这个?!用灵石…甚至可能是更宝贵的东西…去“喂养”它?!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比赵四海的鞭子更让他恐惧!
这捡来的“护身符”,这唯一的希望,更像是一头需要不断献祭才能驱动的……凶兽!
沉重的疲惫和巨大的恐惧如同两座大山,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刺鼻的气味和肺部的灼痛折磨着神经。
他只想就这样瘫在冰冷的地上,永远睡过去。
“吱呀——!”
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声,如同丧钟般,猛地穿透了被他用破布烂衫勉强堵住的柴房门缝!
紧接着,一个干涩、冰冷、带着宿醉后特有沙哑和毫不掩饰阴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幽幽地钻了进来:
“陈三钱!死哪去了?!给老子滚出来!”
是赵四海!
陈三钱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所有的疲惫、恐惧、绝望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强行驱散!
他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动作因为僵硬和酸痛而显得无比笨拙狼狈。
“来…来了!掌柜的!” 他嘶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干涩难听。
顾不上浑身的泥泞和刺鼻的气味,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匕首、小石子、蚀金水空瓶、灵石齑粉…所有要命的东西一股脑扫进怀里,用短褂死死裹住!
然后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扒开堵门的破布,猛地拉开门!
清晨冰冷潮湿的空气混杂着后院草木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被毒气熏得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刺眼的晨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赵四海那干瘦的身影,如同索命的无常,就堵在狭窄的门口。
他背着光,干瘪的脸上阴影浓重,那双秃鹫般的眼睛在深眼窝里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上上下下地、极其缓慢地刮过陈三钱狼狈不堪、沾满污垢的脸,落在他汗湿发白、沾着泥灰和可疑暗红锈迹的单薄短褂上。
那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怀疑和…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呵,” 赵四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干瘦的手指慢悠悠地捻着自己稀疏的胡须,声音如同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朽木,“昨晚…库房的蚀金水,怎么少了小半瓶?”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重重砸在陈三钱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上!
来了!最致命的盘问!
陈三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那冰冷的匕首和石子紧贴着皮肤,像两块烧红的烙铁!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点盘问都扛不住,早烂透了!
他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炸开!
这股剧痛如同强心剂,强行压下了几乎失控的恐惧,让混乱的大脑在瞬间被逼入一种极致的、近乎麻木的清醒!
电光火石间,一个借口已然成形!
陈三钱脸上瞬间堆砌起混杂着惶恐、懊恼和一丝市井小人物特有的油滑笑容,腰背习惯性地弯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谄媚,抢在赵四海下一句更严厉的诘问出口前,急急说道:“掌…掌柜的英明!真是…真是啥都瞒不过您老的法眼!”
他一边说,一边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动作夸张,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昨儿晚上…晦气!不知打哪钻进来一只成了精的耗子!那畜生,又肥又大,牙口贼尖!把西墙角堆着的几张硝制好的疾风兔皮子给啃坏了好几处!小的…小的听着动静,想着蚀金水那味儿冲,耗子最怕这个,就…就寻思着弄点去熏它走…”
他语速极快,吐字却清晰,脸上那懊恼的表情惟妙惟肖,仿佛真在心疼那几张莫须有的兔皮。
“结果…结果那耗子精贼得很!窜得飞快!小的手忙脚乱,一个没拿稳…”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十足的懊悔和肉痛,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撒…撒了大半瓶在地上!那味儿冲得小的差点背过气去!皮子是熏跑了…可…可药水也糟蹋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点头哈腰,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赵四海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将一个因为笨拙闯祸而惶恐不安的学徒形象,演了个十足十。
赵四海没有说话。
时间在死寂中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冰冷的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卷动着陈三钱单薄的衣襟,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四海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他脸上、身上每一寸地方反复刮擦,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终于,赵四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拉长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冷哼。
“哼!” 那声音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陈三钱的耳朵里。“手脚给老子放干净点!库房里的东西,一根毛都是老子的!再毛手毛脚…”
他刻意停顿,那双秃鹫般的眼睛如同冰冷的铁钩,死死钩住陈三钱低垂的、沾满泥灰汗水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针,缓缓吐出最后的警告:
“记、住、了,五十灵石!今天,要是再没开张…”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陈三钱空空如也的双手和狼狈的衣着,嘴角勾起一个刻薄到极致的弧度,带着一种残忍的、不容置疑的宣判:
“晚、饭,就、别、吃、了!”
说完,他不再给陈三钱任何辩白或哀求的机会,猛地一甩那洗得发灰的藏青长衫袖袍,如同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转身,迈着干瘦却异常沉稳的步子,踱回了前厅。
那背影,如同一座移动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墓碑。
沉重的压力,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瞬间将陈三钱淹没。
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连忙伸手扶住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短褂,紧贴着皮肤,冰凉刺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隔着那层被汗水、灰尘和铁锈污迹浸透的粗布,死死按在了胸口的位置。
那里,冰冷的匕首和那块仿佛陷入沉睡、却散发着无声“饥饿”与“债务”威胁的灰黑石子,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皮肉。
赵四海刻薄的嘴脸、三天五十灵石的死命令、蚀金水的刺鼻气味、灵石化为齑粉的诡异景象、老乞丐“债要还的”魔咒…还有怀中这沉重冰冷的未知之物…
重重压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锁链,将他死死捆缚,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砰!”
当铺前厅那扇沉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惊恐万状、带着哭腔的嘶喊声,如同炸雷般,瞬间撕裂了当铺清晨死寂的空气,也狠狠撞进了陈三钱被绝望和重压填满的耳朵:
“掌…掌柜的!救命!救救命啊!当…当东西!急当!”
陈三钱猛地抬起头!
透过柴房门框和杂乱院落的缝隙,他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绸缎却已沾满尘土、神色慌张到扭曲的中年汉子张大,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锦缎包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狭长玉匣,如同被恶鬼追赶般,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四海当铺的前厅!
新的风暴,裹挟着浓烈的危机与…可能的机会,已在门口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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