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海那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三钱的鼻尖,三角眼里淬着毒蛇般的阴冷和审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渣子。
陈三钱脸上的谄笑瞬间又堆砌起来,比最熟练的泥瓦匠糊墙还快。
他身体微微后仰,后背紧紧贴住身后冰冷粗糙的土墙,仿佛能从那里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
“掌柜的明鉴!”他声音拔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眼珠子飞快地瞟了一眼柜台上那堆寒气未散的灵石,“那冰坨子…咳!林姑娘一看就不是凡人,周身那股子寒气,小的站在柜台后都冻得打哆嗦!这等人物,翻个手指头就能碾死小的八百回!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啊!借小的八百个胆子也不敢!”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四海的脸色,见那三角眼里的冰霜似乎松动了一丝丝,立刻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一心为公”的急切:
“小的就是…就是觉着那块石头透着股说不出的邪门劲儿!”
他指着空荡荡的柜台,仿佛那灰石头还在,“掌柜的您老见多识广,不是常教导小的们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张大,一个地里刨食的苦哈哈,慌成那样,抱来个刚扒出来似的玉匣,里头偏偏就垫着块不起眼的破石头?可偏偏…那位林姑娘,那般人物,为了块‘凡石’,肯出四十灵石的天价?您说,这石头能没名堂?”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邀功”的狡黠:“小的当时脑子一热,就想起了城东老王头吹过的‘古矿髓’,甭管真假,先喊出来抬抬价!万一成了呢?这不,真给您老抬上去了!四十灵石啊掌柜的!扣掉给张大的十块,铺子净赚三十!小的…小的就想着多给铺子挣点抽水,让您老也多攒几块灵石不是?”
这番半真半假、情真意切为铺子挣钱的说辞,终于像钥匙一样,捅开了赵四海脸上最后那点冰封的阴鸷。
“哼!”赵四海鼻腔里重重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不屑。
但那双三角眼里的阴冷,终究是消散了大半。
他枯瘦的手指不再指着陈三钱,而是慢悠悠地伸向柜台上那堆散发着诱人光泽和寒气的灵石。
一块,两块…四十块冰冷的石头被他枯瘦如柴的手指一枚枚扫进一个沉甸甸的粗布灵石袋里。
那叮当作响的声音,仿佛世间最美妙的仙乐,抚平了他最后一丝疑虑。
掂量着手中瞬间变得沉甸甸的袋子,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内里蕴含的微弱驳杂灵气,赵四海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透出一种饕餮饱食后的巨大满足。
他看也没再看陈三钱一眼,仿佛刚才的盘问从未发生,只是掂着灵石袋,慢悠悠地踱回了后堂那扇厚重的布帘之后。
帘子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股无形的压力。
当铺里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几个学徒和伙计这才敢大口喘气,看向陈三钱的目光复杂难明,有惊惧,有佩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陈三钱却像被抽干了力气,后背离开冰冷的墙壁,才发现内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
他强撑着对看过来的目光扯出一个疲惫又讨好的笑容,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柜台,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从未发生。
直到月上中天,当铺彻底打烊,学徒房里只剩下陈三钱一人。
冰冷的土炕硌着骨头,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豆大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鬼爪。
喧嚣远去,白日里强压下的所有惊悸、狂喜和后怕,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摊开自己的右手。
手掌因为紧张和用力,指节处还残留着用力过度后的苍白。
指尖,昨夜沾染的蚀金水气味早已消散,但在那昏黄的灯光下,陈三钱似乎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蒙蒙气流,如同有生命的发丝,正无声地盘旋缠绕。
那不是幻觉!
心口贴肉处,那块灰黑石子传来一阵阵温热的悸动,仿佛在回应着指尖那缕微弱的气息。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驱使着他。
陈三钱猛地坐起,盘膝在冰冷的土炕上。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排除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他尝试着,如同引导涓涓细流般,用意念去触碰、去引导指尖那缕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灰蒙蒙气流。
“嗡……”
气流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它不再是无意识的盘旋,而是化作一道冰冷又精纯的细流,顺着指尖的经脉,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猛地向体内钻去!
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逆灵根,如同干涸万载、遍布龟裂的河床,骤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甘霖!
那股精纯古老的灰色气流甫一进入丹田附近,立刻被逆灵根那独特的、如同漩涡般的吸力捕获!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渴望”从逆灵根深处爆发!
然而,逆灵根毕竟是被天道厌弃的存在。
灰色气流如同顽皮又高傲的精灵,在逆灵根形成的微弱漩涡中左冲右突,极其不驯!
九成九的精纯能量如同握不住的沙,瞬间从龟裂的“河床”缝隙中飞速逸散,消弭于陈三钱贫瘠的经脉和血肉之中,只留下丝丝缕缕的冰凉触感。
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经脉里穿刺!
但就在这巨大的损耗和痛苦之中!
一缕!仅仅只有头发丝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灰蒙蒙气流,在逆灵根漩涡那近乎本能般的、带着“吞噬”和“紊乱”特性的撕扯下,终于被强行拉扯住,融入了那龟裂的河床深处!
“轰!”
仿佛沉寂的死火山深处,终于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火星!
陈三钱浑身剧震!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全身!
那并非力量的暴涨,而是一种…存在感的印证!
一种他陈三钱,这个被天道判定为“废柴”、被所有人踩在泥里的底层蝼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主动地、成功地,将一丝天地间的精纯能量,纳入了己身!
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丝,虽然九成九都浪费了,但壁垒,那堵横亘在他与超凡力量之间、坚不可摧的绝望壁垒,终于被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能修炼!真的能!”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喷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惊悸和后怕!
陈三钱猛地睁开眼,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下,他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苦难的野望之火!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那块变得异常温热的灰黑石子,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它与指尖残留气息的呼应,感受着它传递来的、对那块被林婉带走的“石头”更加强烈的渴望!
“林婉…你志在必得的宝贝,现在是我的了!这力量…只是开始!”他对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地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野心。
就在这时!
掌心温热的灰黑石子猛地一跳!
不再是温热的悸动,而是骤然变得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
一股强烈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攒刺的尖锐预警感,毫无征兆地炸开在他的灵魂深处!
几乎同一时间!
“死人堆”里千锤百炼出的、对杀气的本能直觉,让他后颈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
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致命威胁感,无声无息地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学徒房!
仿佛有一双来自九幽地狱的眼睛,正透过墙壁的缝隙,死死地锁定了他!
危险!
陈三钱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刚刚升腾起的狂喜被瞬间冻结。
他猛地扭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小屋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最终死死钉在紧闭的、布满裂缝的木门上。
翌日清晨,当铺刚开门不久,一个沾着露水、巴掌大小的灰布包裹,被人从门外猛地丢了进来,不偏不倚,正砸在陈三钱刚刚擦拭干净的乌木柜台上。
包裹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仿佛刚从坟墓里刨出来。
灰扑扑的布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东西,画着一个扭曲的、咧开到耳根的诡异笑脸。
包裹落地无声,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当铺死水般的清晨。
赵四海不知去向,几个早起的学徒和零星的顾客,目光瞬间被这突兀出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包裹吸引,齐刷刷地看向陈三钱。
陈三钱缓缓放下手中的抹布,目光落在那个诡异的笑脸包裹上。
心口,灰黑石子传来的刺痛预警,瞬间飙升到了顶点!
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他的神经!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市侩又带着点好奇的笑容,声音却微微发紧:
“哟,哪位爷大清早的给小的送‘礼’?让小的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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