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章 当铺里的耳报神

四海典当行的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又一个佝偻的身影挤了进来,带来一股咸腥、汗臭和绝望混合的气息。

陈三钱脸上立刻堆起那种在底层泥潭里滚出来的、油滑又带点恰到好处卑微的笑容,从油腻的柜台后探出身。

“哎哟,张老哥!这大晌午的,您老辛苦!快坐快坐!”他声音拔高几分,透着股虚假的亲热,眼睛却像钩子,瞬间钉在来人怀里紧紧抱着的那卷东西上——不是包袱,是几张边缘卷曲、墨迹被海水洇得有些模糊的旧纸,隐约透着地形标记。

来人是个干瘦的老散修,脸上刻着海风和灵砂匮乏的沟壑。

他局促地搓着手,把怀里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地搁在柜台上,眼神躲闪:“陈、陈小哥…帮忙掌掌眼?家里翻出来的老物件,祖上…祖上说是张海图。”

陈三钱心里嗤笑一声,祖上海图?乱星海这鬼地方,但凡有点价值的航道早被七大派刮地三尺了,轮得到这种破落户?

面上却笑得更盛,手指轻轻捻开那几张泛黄的纸,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内行的缓慢。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纸张的霉味和海腥味直冲鼻腔。

图确实很老,线条模糊,标注的地名有些甚至闻所未闻。

“啧…”陈三钱咂了下嘴,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指尖在某处画了个圈,“老哥,这‘沉蛟湾’…这地方,早八百年就叫‘鬼哭礁’啦!前些年枯潮门和赤火岛为了底下那点子快挖空的‘火磷砂’矿脉,狗脑子都打出来了,还能剩下啥?这图…年头是足,可惜啊…”他拖长了调子,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老散修的脸瞬间灰败下去,肩膀塌得更厉害。

陈三钱的话像冰冷的刀子,戳破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幻想。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终究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过,”陈三钱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老哥,最近外边风声紧,七大派各家都在盘算着收拢人手,像您这样有经验的,指不定哪家矿上还缺人看场子?听说青阳宗在‘黑石滩’新开了个口子,虽说是捡点残渣,好歹有口饭吃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指甲在柜台角落一块不起眼的污渍上划了一下——那是他自制的、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标记,代表“矿脉枯竭”、“小规模冲突”。

老散修浑浊的眼里猛地迸出一丝微光,如同溺水者抓住了稻草:“真…真的?青阳宗那边?”

“嗨,我也是听来典当的几位爷闲聊提了一耳朵,”陈三钱摆摆手,笑得像个传播小道消息的碎嘴邻居,“您老多留心打听打听,总比在家耗着强,对吧?这图…您看是死当还是活当?死当的话,给您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代表三颗灵砂。

老散修最终抱着那卷几乎一文不值的“海图”和一点点关于青阳宗矿场的模糊希望,佝偻着离开了。

陈三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如同揭下一张面具。

他飞快地从柜台下抽出那本用粗劣黄麻纸装订的“情报账册”,蘸了墨,在最新一页写下几个潦草的字:“枯潮门-赤火岛,鬼哭礁矿,火磷砂近枯,争份额械斗(未证实)”。

又在旁边添了一行小字:“青阳宗,黑石滩新矿点(低阶残矿)”。

刚放下笔,门轴又是一响。

这次是个穿着稍显体面、但袖口磨损严重的中年管事,来自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家族。

他典当的是一封字迹洇开的家信,信中充满了一个被困在七大派底层、名为“赵平”的子弟对家族断绝接济的绝望控诉和隐隐的怨恨。

“……平儿在‘听涛别院’的日子,越发难熬了……”管事念着信中的句子,声音苦涩,“信是托人辗转带出来的,家里…实在拿不出灵砂了。这信…能抵点钱么?”

陈三钱一边假意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边飞快地捕捉信息:听涛别院,那是玄天派安置杂役和外门边缘弟子的地方!赵平…这个名字他有点模糊印象,似乎和玄天派内某个负责采买的小头目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

他敷衍着用几颗灵砂打发了管事,在账册上迅速记录:“玄天派,听涛别院,底层弟子赵平(疑似与采买执事有关联),家族断绝接济,****”。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日头西斜,当铺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陈三钱倚着冰冷的柜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袋——那里贴身藏着八十块下品灵石,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钱满仓的悬赏黑榜如同无形的绞索。

而袖口更深的地方,那块灰扑扑的仙元石残片传来一丝微弱的冰凉,丹田深处沉寂的逆灵根,似乎也在这冰凉的刺激下,极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带来一阵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隐痛。

他闭上眼,玄阴令那漆黑如墨、深蓝“判”字的形象便浮现在眼前,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倒数着时间。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

三个身影挤了进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粗鲁。

陈三钱的眼皮一跳,脸上那副油滑的面具瞬间重新挂好。又是他们。

领头的是个疤脸汉子,眼神飘忽。

他“啪”的一声,将三件东西拍在柜台上。

三把短剑,形制一模一样,剑柄末端都刻着一个模糊的、被刻意磨花的小剑标记,剑身黯淡无光,灵力波动微弱得可怜。

典型的低阶制式法器,还是用了很久、灵力几近耗尽的破烂货。

“老规矩,死当!”疤脸汉子声音粗嘎,带着不耐烦。

陈三钱的笑容热情洋溢,仿佛见到了老主顾:“李爷!您几位真是照顾生意!还是老价钱,三把,九颗灵砂!”

他一边熟练地拨弄着算盘,发出清脆的珠响,一边拿起其中一把短剑,手指在剑柄末端那个被磨花的小剑标记上轻轻拂过。

粗糙的触感下,掩盖着某种极细微的、不属于正常磨损的规律凹痕——像是被某种锐器刻意刮擦覆盖过原本的印记。

他的目光扫过柜台下摊开的账册。往前翻几页,同样的记录出现了好几次:

“癸卯年六月初五,收制式短剑三把(剑柄标记磨损异常)”

“癸卯年六月初十,收制式短剑两把(同前)”

“癸卯年六月十五,收制式短剑一把,残破皮甲一件(皮甲内衬有青阳宗制式符文残迹?)”

频率太高了。

这种破烂,正常散修根本不会频繁典当,更别说每次都恰好是这种磨损异常的制式货。

再联系之前那件残破皮甲内衬发现的、几乎被洗掉的青阳宗制式符文残迹……

疤脸汉子拿了灵砂,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当铺里只剩下海风穿过破门的呜咽和陈三钱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他低下头,在昏黄的油灯下,翻开那本“情报账册”的最新一页。

这一次,他没有记录物品本身,而是蘸饱了墨,写下几个力透纸背、透着冰冷算计的字:

【洗钱链疑踪】

来源:频繁异常(月内七次)

物品:低阶制式法器(剑类为主,特征:标记刻意磨损覆盖)

疑似关联:青阳宗(符纹残迹佐证)

推断:内部蛀虫(执事级?)盗取/克扣资源 → 快速洗白套现

关键:需锁定“熟客”背后交接人,获取直接证据(账目?赃物?)

写完,他轻轻吹干墨迹,合上账册。

柜台上那三把破旧的短剑,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危险的光泽。

门外,乱星海铅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压着墨绿色的浊浪。

风暴眼里的死寂,似乎快要被这无声汇聚的暗流冲破了。

【当票碎片·无名账册】

癸卯年七月初八,暮,油灯昏晦。

收:

散修闲言——三筐(矿枯械斗,残矿新开)。

家书怨气——一封(玄天别院,断炊之恨)。

制式破剑——三柄(标记新磨,月内七回)。

支:

市侩笑靥——三张(脸皮渐厚,炉火纯青)。

灵力微毫——一缕(抚剑辨痕,丹田隐痛)。

心头警兆——一分(洗钱疑踪,暗流渐汹)。

备注:

当铺方寸地,鱼龙混杂音。

旧图藏矿争,家信透怨深。

破剑频叩门,磨痕掩旧纹。

蛛丝马迹处,网将暗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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