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玉瓶的冰凉触感紧贴着陈三钱的掌心,那缕寒髓丹带来的短暂舒缓,如同薄冰覆盖在沸腾的岩浆上,底下是更深沉、更灼热的压力。
三天。紫灵仙子留下的期限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寒气四溢的冰魄石收入一个特制的、内衬厚厚隔温兽皮的木盒,再塞进柜台最深处,用一堆破烂账本压住。
即便如此,丝丝缕缕的寒意依旧顽强地渗透出来,让柜台附近的空气都带着一股冻人的凝滞。
冰魄石是烫手的山芋,更是紫灵递来的、淬了毒的鱼饵。他必须咬钩,但绝不能成为被钓上来的那条鱼。
听涛别院,赵平。
这个名字和那封充满绝望怨气的家书,此刻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紫灵暗示冰魄石在听涛别院附近被夺,现场留下钱满仓手下的痕迹。
而赵平,这个被家族抛弃、在玄天派底层挣扎的弟子,又恰好可能与负责采买的执事有关联。
钱满仓那条疯狗,什么时候有胆子把爪子伸到七大派内部弟子的地界了?
除非……他背后有人指使,或者,他在为某条潜藏更深的“大鱼”办事。
陈三钱脑中那本无形的“情报账册”哗啦啦翻动,最终定格在频繁出现的“洗钱链疑踪”那几页。
青阳宗!频繁的、特征一致的磨损法器,那件带有青阳宗制式符文残迹的皮甲……
一个模糊而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
钱满仓,会不会是青阳宗内部那条蛀虫在乱星海底层洗钱的“脏手套”?
而冰魄石的丢失,是否与这条洗钱链产生了某种意外的交集?
或者……干脆就是洗钱链上的某次“特殊”交易?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狂跳,血液都似乎加速流动起来。
如果猜测为真,那么追查冰魄石和揪出青阳宗洗钱链,很可能是同一条藤上的两个瓜!
撬动一个,就可能牵出另一个!
这不再是单纯的为紫灵办事,更是为自己攫取足以翻身的筹码!
时间不等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丹田因思绪激荡而隐隐传来的钝痛,将羊脂玉瓶贴身藏好。
寒髓丹的药力丝丝缕缕,勉强维持着丹田那脆弱的平衡。
他需要行动,立刻。
目标:疤脸汉子“李爷”那伙人!他们是洗钱链上最频繁出现的“熟客”,也是目前最容易追踪的源头。
接下来的两天,陈三钱仿佛化身阴影,在市侩学徒的伪装下,将四海典当行当成了情报中枢,同时也将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疤脸汉子可能出现的区域——黑市边缘的几处廉价酒肆、专门处理破烂法器的地下作坊、还有他们上次离开时走向的码头区。
他刻意在当铺里放出一个模糊的风声:
高价收购某种特定年份的“沉海铁木”残片—一种毫无价值但特征鲜明的垃圾,用于修补某件“祖传”的旧法器。
这风声很快在底层散修中传开。疤脸汉子那伙人,就是靠倒腾这些破烂为生的“耗子”。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乱星海染成一片污浊的血色。
疤脸汉子果然再次出现在当铺街,这次他没带法器,只是探头探脑地在几家店铺门口张望。
陈三钱隔着当铺门板的缝隙,死死盯着他。
疤脸汉子似乎没找到想要的消息,骂骂咧咧地转身,朝着码头区西南角那片更加杂乱、充斥着鱼腥和劣质桐油气味的废弃船坞区走去。
机会!
陈三钱心脏一紧,没有丝毫犹豫。
他迅速从后门溜出,佝偻着身子,借着棚户区杂乱建筑和堆积如山的垃圾废料的掩护,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丹田的隐痛在快速移动中变得尖锐,他强忍着,时不时舔舐一下贴身藏着的羊脂玉瓶瓶口,汲取那冰凉的、能带来一丝舒缓的气息。
废弃船坞区如同迷宫,朽烂的船板堆积如山,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锚半埋在污泥里,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
疤脸汉子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七拐八绕,很快钻进了一处由巨大破损船舱改造而成的、勉强能称之为房子的地方。
船舱门口挂着几串风干的咸鱼,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陈三钱潜伏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渔网后面,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如鹰。
他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观察。船舱门口很安静,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声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浓,海风带来刺骨的寒意。
就在陈三钱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失误时,船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的不是疤脸汉子,而是一个穿着相对体面、但明显带着底层管事气息的中年男人。
他身材微胖,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劳心又夹着点小得意的油滑,腰间挂着一个半旧的储物袋,袋口隐约露出一角青色的布料——那是青阳宗低级执事制式服饰的颜色!
陈三钱的心猛地一跳!
微胖男人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快步离开。
疤脸汉子随后才从船舱里钻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哼着小曲,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陈三钱的视线死死锁定了那个微胖男人的背影。
青阳宗!真的是青阳宗内部的人!而且看这架势,疤脸汉子只是跑腿的小喽啰,这个执事才是交接的核心!
他强压住立刻跟上去的冲动。
这种级别的执事,感知力绝非疤脸汉子可比。贸然跟踪,风险太大。他需要更稳妥的方式。
船舱!疤脸汉子离开后,那里暂时无人看守!
陈三钱耐心地又等了一刻钟,确认疤脸汉子走远,周围再无他人。
他如同狸猫般从阴影中窜出,几步就溜到了那处船舱门口。
门只是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混杂着鱼腥、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他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船舱内部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破烂:
断裂的船桨、生锈的锚链、成捆的烂渔网,角落里还有一张油腻腻的破桌子。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陈三钱的目光迅速扫过桌面。
几块沾着油污的灵砂随意丢在桌角。一本边缘卷曲、纸质粗糙的账册,随意地摊开着!
陈三钱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扑到桌前,借着微光看向账册翻开的那一页。
上面是极其潦草的记录,用的是一种底层通用的暗语,但陈三钱混迹当铺多年,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
“癸卯年七月初九:收‘废铁’三斤(剑),付‘青皮’三张(灵砂)。”
“癸卯年七月初十:收‘硬壳’两件(甲?),付‘青皮’五张。备注:有‘刺’(瑕疵?符文残迹?),已报‘老窖’(指代上家?)。”
“癸卯年七月十一:收‘沉木’一截(指代某种特定物品?),付‘青皮’二十张!备注:‘窖’大喜!”
这流水账!时间、物品(用黑话指代)、支付金额、甚至还有关于物品瑕疵和上家反应的记录!
“窖”显然是指那个微胖的青阳宗执事!这简直是一条完整的、指向青阳宗内部蛀虫的洗钱证据链!
陈三钱的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飞快地翻动着账册,前面几页的记录大同小异,都是各种破烂法器的收付记录,金额不大,但频率极高。
翻到最新一页,正是今天的记录,字迹墨迹未干:
“癸卯年七月十二:收‘冷石’碎片一包(?),付‘青皮’十五张。备注:‘窖’验货,脸色难看,说‘货不对板’,让留意‘冰疙瘩’消息。催得紧。”
冷石碎片?冰疙瘩?
陈三钱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冰疙瘩!难道是……冰魄石?!
疤脸汉子这伙人,今天还经手了疑似冰魄石的碎片?
而且那个青阳宗执事(窖)在验货后很不满,让他们留意“冰疙瘩”的消息?
这几乎坐实了他的猜测!冰魄石的丢失,绝对与青阳宗这条洗钱链有关!钱满仓很可能就是执行者!
巨大的收获带来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但紧随而来的却是刺骨的冰寒!
青阳宗执事在催,疤脸汉子随时可能回来!此地绝不可久留!
他当机立断,迅速从怀中掏出那本粗糙的黄麻纸情报账册和一小块特制的薄炭片。
他飞快地将账册上最关键的三条记录(包括今天的“冷石”和“冰疙瘩”),用炭笔临摹在了自己情报账册的空白页上!
动作又快又稳,每一个扭曲的黑话字符都力求还原!
刚做完这一切,船舱外远处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和疤脸汉子哼唧的调子!
陈三钱瞳孔一缩,闪电般将对方账册合上,放回原位,抹掉自己留下的任何痕迹,身形如鬼魅般从船舱后一个破开的窟窿里钻了出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和堆积如山的破烂船骸之中。
冰冷的海风灌入他因紧张而汗湿的后背,带来一阵战栗。
他紧紧捂着怀中的情报账册,那几页临摹的文字仿佛烙铁般滚烫。
证据!虽然只是临摹的片段,但这是指向青阳宗内部洗钱和可能涉及冰魄石的关键证据!
然而,更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微弱的兴奋。
青阳宗执事在催,在找“冰疙瘩”。
钱满仓这条疯狗……他是否已经嗅到了冰魄石的气息?甚至……已经开始了行动?
陈三钱猛地抬头,望向听涛别院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赵平……那个被家族抛弃的可怜虫,恐怕已经成了风暴中心最脆弱的一环!
钱满仓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他!
时间,真的不多了。
【当票碎片·无名账册】
癸卯年七月十二,夜,腥风刺骨。
收:
流水黑账——三行(窖催冰讯,链锁青阳)。
船坞腐息——一腔(藏污纳垢,铁证暗藏)。
致命关联——一线(冰魄洗钱,二藤一秧)。
支:
寒髓药力——三分(追影耗神,丹田如针)。
潜伏惊魂——一刻(破窟遁走,险碎凡身)。
安稳假象——一层(巨网初露,杀机已临)。
备注:
船坞藏鼠穴,黑账录赃行。
执事腰微胖,青袍隐蛀虫。
冰讯催命急,链锁听涛院。
网方见其形,巨鳄已露睛。
饵在他人口,夺食须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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