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陈三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个如同地狱喉咙的墓穴口爬了出来，一头撞进乱葬岗冰冷的夜风里。
身后墓穴深处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似乎被暂时隔绝，但空气中残留的阴冷和腐臭依旧如影随形。
他踉跄着冲出几步，远离那塌陷的洞口，直到后背重重撞在一座半塌的坟包上，才顺着冰冷的土壁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岗上特有的、混合着尸臭的冰冷空气，刺激着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腑。
右手臂撕裂般的剧痛阵阵袭来，那是强行催动阴冥石力量的后遗症，肌肉仿佛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
冷汗早已浸透全身，被夜风一吹，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但他的左手，却死死攥着一个鼓胀得近乎圆润的兽皮水囊。
皮囊口被一根坚韧的皮绳紧紧扎住，隔绝了里面那粘稠、阴秽的“黑泥”散发出的浓烈气味，但隔着粗糙的兽皮，依旧能感觉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活物般的阴冷触感。
后腰处，那把锈匕首紧贴着皮肉，此刻竟在微微嗡鸣震颤！
刀柄上那些深暗如污血的锈迹，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吞噬线虫阴气后的余温，透着一丝餍足和…未尽的贪婪。
在几处锈迹最薄弱的刀锷附近，一点极其微弱的、混沌不明的幽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凶兽沉睡时微微睁开的眼缝。
而怀中，那枚惹来滔天大祸的阴冥石，此刻却异常地安静下来。
不再有灼热的渴望，不再有疯狂的指引，只剩下一种如同吃饱喝足后、懒洋洋的温热，紧贴着陈三钱的胸口，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死人堆里练出的眼扫过鼓胀的皮囊，又感受着匕首的嗡鸣和阴冥石的温热。
值了！这险，冒得值！
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多少钱？
一个名字闪电般划过脑海——库房！赵四海库房角落里，那本落满灰尘、被伙计们当垫桌脚的破烂书！《鉴宝杂录》！
必须弄清楚！
他强撑着酸软的身体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如同夜色中的幽灵，快速而谨慎地离开了这片死寂的坟场。
四海当铺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铺子里依旧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压抑气氛。
赵四海瘫在柜台后的破旧太师椅里，眼神呆滞地望着屋顶，仿佛魂魄还没完全归位。
几个受伤的伙计被抬到后面，剩下的人大气不敢出，默默地收拾着狼藉的地面和崩裂的柜台。
陈三钱如同影子般溜了进来，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库房深处那堆满杂物的角落。
借着气窗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和远处灯笼的微光，陈三钱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书堆里快速翻找。
灰尘呛得他直想咳嗽，却强行忍住。终于，一本用粗糙兽皮做封面、厚实沉重、边角卷曲破烂的旧书被抽了出来。
封面上用褪色的墨迹写着四个模糊的大字：《鉴宝杂录》。
他吹开厚厚的积尘，迫不及待地借着微光翻开。
书页泛黄发脆，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他手指沾着唾沫，在目录页快速扫过，目光死死锁定“土”、“矿”、“阴”、“冥”之类的字眼。
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库房里格外清晰。
他的心随着每一次翻页而悬起。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这本破书是否真有记载时，手指翻过一页绘制着各种奇形怪状矿石的插图页，下一页的顶部，一个模糊的插图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小团如同墨汁晕染开来黑色的图案，旁边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名称：
阴冥土
陈三钱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贪婪地阅读着下面那几行密密麻麻、字迹有些模糊的小字：
“…生于极阴秽地脉深处，色如浓墨，质粘稠如膏，触之阴寒刺骨，嗅之有腐土腥膻之气，内蕴精纯阴冥本源之气…”
“…乃养炼高阶阴尸、培育极阴属性灵植、修补受损阴属性法宝之核心奇珍…”
“…指甲盖大小一团，品相完好者，价值十枚下品灵石以上！若遇急需者，价格更可翻倍！然此物阴秽，易招邪祟，非身具阴功或持有辟邪重宝者，慎取慎存！”
轰！
这几行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陈三钱的脑海！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
指甲盖大小…十枚下品灵石以上？！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左手紧紧攥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兽皮囊！
里面…足有拳头那么大的一团！按照书上的说法…这得值多少灵石？！一千？两千？！甚至更多？！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几乎让他眩晕过去！
死人身上最值钱！赵四海的话，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印证！
这哪里是黑泥？这分明是一座移动的灵石矿！
他死死攥住皮囊和那本破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
不能声张！绝对不能声张！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如同黑夜中的星火。
他拿着皮囊和翻开的书页，一步步走向柜台后，那个依旧瘫在太师椅里、眼神空洞的赵四海。
“掌柜的，” 陈三钱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疲惫”和“困惑”，他将翻开的《鉴宝杂录》递到赵四海眼前，指着“阴冥土”那几行字，另一只手则托起那个扎紧口的兽皮囊，“乱葬岗捡了点‘黑泥’，看这本破书上说…好像叫什么‘阴冥土’？您…见多识广，给掌掌眼？别是书上瞎写的吧？”
赵四海起初被惊扰，浑浊的眼珠极其不耐烦地转动了一下，枯瘦的手烦躁地挥了挥，似乎想驱赶苍蝇。
他浑浊的眼珠极其随意地扫过陈三钱递到眼前的泛黄书页，目光掠过“阴冥土”三个字和那模糊的插图，嘴角甚至下意识地撇了撇，带着惯有的、对学徒大惊小怪的不屑。
然而，当他那漫不经心的目光，顺着陈三钱托起的兽皮囊口，瞥见里面那粘稠如墨、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泛着诡异油光的黑色物质时——
轰！
赵四海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劫雷劈中！
那瘫软如泥的身体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给我！” 一声嘶哑、变调的厉喝！
枯瘦如鹰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夺过陈三钱手中的兽皮囊！力道之大，差点把陈三钱带个趔趄！
他根本顾不上什么掌柜的仪态，也完全无视了那本破书。
他用颤抖的手指，极其粗暴地扯开皮囊口的绳子！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土腥膻和精纯阴秽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赵四海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囊口露出的黑泥，枯瘦的指尖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沾了指甲盖那么一小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点粘稠冰冷的黑泥凑到鼻尖，深深地、贪婪地嗅了一口！
“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知是满足还是震惊的**。
随即，他枯瘦的手指开始用力捻动那点黑泥，感受着其粘稠沉重的质感，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着那墨汁般纯粹、却又仿佛内蕴流动星光的色泽，以及指尖沾染后那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阴寒！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爆发出如同饿狼发现绝世珍宝般的、难以置信的精光！
那光芒炽热、贪婪，甚至带着一丝…惊惧？！
“小子…” 赵四海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震惊和审视，死死盯住陈三钱的脸，“你…你从哪弄的这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皮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有狂喜，又有忌惮，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东西…是宝贝！大宝贝！但…祸福难料啊！沾上它，就是沾上了天大的因果！”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陈三钱眼前用力晃了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三百灵石！东西归我！天大的风险，老子替你担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慷慨”，仿佛给了陈三钱天大的恩惠。
陈三钱心头冷笑。
指甲盖十块灵石，拳头大一团才给三百？这老抠，宰人真是往死里宰！
但他脸上却瞬间堆满了“肉痛”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被这“低价”狠狠捅了一刀。
“三…三百？” 他声音都“颤抖”了，指着兽皮囊，又指了指书页上“十枚灵石以上”那几个字，“掌柜的！这…这也太…书上说指甲盖就值十块啊！我这…我这可是拿命换来的！”
他故意撸起袖子，露出右臂上被阴冥石能量撕裂、又被阴气侵蚀后留下的几道青黑色瘀痕。
他装作极度挣扎、权衡利弊的样子，最后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一咬牙，伸出五根手指，声音带着“哭腔”：“五百！最少五百灵石！不然…不然我宁可自己留着，找别的路子慢慢出！还有…”
他飞快地补充道，指着赵四海丢在椅子上的那本《鉴宝杂录》，“以后库房这本破书，得借我常看看！长长见识！”
赵四海眼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显出极度的肉痛。
他死死盯着陈三钱，又看看手里沉甸甸的皮囊，再看看书上那价值描述，眼神闪烁不定。
最终，对阴冥土巨大价值的贪婪压倒了一切。
“好…好小子！算你狠！”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如同割肉般，极其不情愿地从怀里的储物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袋子，看都不看，连同那本《鉴宝杂录》，一起狠狠丢给陈三钱，“拿着！滚！以后眼睛放亮点！”
陈三钱一把接住灵石袋和破书，入手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心头狂跳！
五百灵石！第一桶金！他强忍着仰天大笑的冲动，脸上挤出“感激涕零”又“肉痛无比”的复杂表情，对着赵四海“千恩万谢”一番，抱着他的“巨款”和“知识宝库”，脚步“虚浮”地快速离开了前堂，走向自己那间狭窄的后屋。
赵四海没有看他离去的背影。
他枯瘦的手如同抚摸绝世珍宝般，一遍遍摩挲着那个装着阴冥土的兽皮囊，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闪烁不定，贪婪、狂喜、忧虑、忌惮…种种情绪交织翻腾。
最终，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目光变得有些空洞，望着陈三钱消失的后门方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近乎梦呓般的声音，低低地呢喃道：
“乱葬岗…阴冥土…随手就刮出拳头大一团…”
“这小子…这运气…这狠劲…”
“难道…难道真被‘那个人’说中了…他就是…那个‘变数’？”
就在赵四海陷入沉思喃喃自语的同时。
四海当铺那布满苔藓和岁月痕迹的瓦片屋顶上，一道几乎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静静地伏在阴影之中。
他将库房内赵四海的低语，以及之前关于阴冥土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兜帽下，一道冰冷的、带着无尽怨毒和一丝意外贪婪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锁定下方陈三钱那间亮起微弱灯火的简陋房门。
无声的冷笑，在夜风中消散。
“阴冥土？呵…”
“有点意思…”
“陈三钱…这账，该连本带利地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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