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四海当铺那条狭窄的陋巷已被汹涌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四海当铺丧尽天良!谋财害命!还我儿命来啊——!”
凄厉得变了调的哭嚎撕心裂肺,盖过了晨起的鸟鸣和远处街市的喧嚣。
七八个披麻戴孝的男女,簇拥着一架简陋门板,门板上覆着刺眼的白布,隐约勾勒出人形轮廓。
为首一个须发花白、满脸悲苦褶子的干瘦老者,捶打着胸口,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手中死死攥着一张泛黄起毛边的纸片,抖得哗哗作响。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横飞。
“天爷!当铺真敢害人性命了?”
“赵老抠平时是抠搜了点,不至于下这种黑手吧?”
“嘿,没听清?人家告的是谋夺传家宝‘温阳暖玉’!三百灵石的死当价,一百五十押金呢!眼红了吧?”
“啧啧,抬尸堵门…这是多大的仇怨?怕不是踢到铁板了,瞧那孝服料子,像是七大派那边流出来的……”
议论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无数道目光如同带刺的钩子,狠狠刮在当铺那两块刚刚卸下半截的斑驳门板上,也刮在门内赵四海那张因暴怒而扭曲、铁青的脸上。
陈三钱的手还停在撩开通往后院布帘的动作上,冰冷的麻布质感还残留在指尖。
库房里那股子陈年朽木和尘土的阴冷气息尚未被体温驱散,门外裹挟着恶意与死亡腥气的声浪已如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来了!
紫灵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阴毒、更快!不是飞剑符箓,而是裹着人言与尸臭的软刀子,要生生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再用“公道”碾碎!
他眼角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视线锐利如钩,穿透攒动的人头缝隙,落在那块污迹斑斑的白布上。
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微腥的甜腻气味,蛮横地钻进鼻腔。
是“黑蝰毒”的味道!只有见血封喉、三个时辰内必死的黑蝰毒,才会有这种死亡特有的甜腥!
几乎同时,他左边肩胛骨深处,那枚沉寂不过半夜的阴冥石,毫无征兆地爆开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
一股冰冷、蛮横的信息流,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他的意识深处:
【尸…无伤…毒…新…】
【票…墨…三日内…】
死人堆里爬滚出来的经验,被这冰冷的信息瞬间点燃、炸开!
尸体无外伤!死于剧毒!死亡时间绝不超过一天!
那张被老者攥在手里、哭天抢地挥舞的所谓“当票”,上面的墨迹簇新,伪造时间绝不超过三天!
所有的线,在陈三钱脑中瞬间绞紧,勒出一道冰冷的杀机——紫灵!
“血口喷人!!”赵四海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困兽,嘶哑、颤抖,带着被彻底激怒的疯狂。
他干瘦的身体筛糠般抖着,枯树枝般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充血的眼珠死死瞪着门外那群披麻戴孝的“苦主”,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去撕咬。“老夫昨日…昨日连只苍蝇都没收过!哪来的什么温阳暖玉!哪来的什么害命!放你娘的狗臭屁!”
汹涌的唾骂声浪,老者哭天抢地却暗藏毒蛇般阴冷的眼神,还有白布下那具无声的“铁证”…这一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凡俗最恶毒的“公道”,兜头罩下,勒得人窒息。紫灵这一手,是要借这汹汹众口、借这具冰冷的尸体,用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他们,再名正言顺地来收尸,夺走阴冥石!
眼看赵四海须发戟张,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抬脚就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拼命,陈三钱动了。
他一步抢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横臂如铁闸,死死拦住赵四海向前冲的势头。
力道之大,让暴怒中的老掌柜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陈三钱脸上那点平日里挂着的、近乎本能的市侩和惫懒,此刻被冰水彻底浇熄,剥落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冻土般的冷硬。
他的目光越过门槛,如两道冰冷的锥子,先扫过那哭嚎老者脸上每一道刻意扭曲的悲苦褶子,再刮过白布下僵硬的轮廓,最后,死死钉进对方那双浑浊、布满血丝却难掩一丝刻毒算计的眼珠深处。
“老丈,”陈三钱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奇异地穿透了门外鼎沸的哭嚎与嘈杂,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丝弧度,冰冷,僵硬,没有丝毫笑意,只有刀锋般的锐利。
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刮过那层薄薄的白布,仿佛要将其下隐藏的肮脏彻底剖开。
“你说…令郎昨日来当玉?”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他微微偏了偏头,视线落回那老者骤然凝固的脸上。
“尸首,能让我…‘验验’吗?”
“验验”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两块巨石砸进了滚油锅。
轰——!
人群瞬间炸开,又诡异地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议论、指点、唾骂,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惊骇、难以置信、等着看好戏的灼热——齐刷刷地钉在了陈三钱那张冷硬的脸上,也钉在了门板上那具覆着白布的尸首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那捶胸顿足的老者,脸上的悲恸表情如同劣质的泥塑面具,猛地僵住。
浑浊的眼珠里,那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瞬间的涟漪,便被底下翻涌而起的、更加阴冷狠毒的暗流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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