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焦糊味、尘土味,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四海当铺的残骸之上。
那一道粘稠暴虐的血符火浪,不仅焚尽了来敌,也彻底撕碎了当铺的门脸。
焦黑的木梁扭曲着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断壁残垣上挂着被高温瞬间碳化的布片,袅袅青烟混着呛人的尘灰升腾。
侥幸未被波及的围观者早已逃散一空,只余下远处几声惊魂未定的呜咽和**,衬得这片狼藉死地更加死寂。
陈三钱半跪在焦黑的瓦砾堆里,怀里是那具迅速冷硬下去的枯瘦躯体。
赵四海的旧袍子早已被黑血浸透,又被尘土染污,沉甸甸地压在他臂弯。
那分量轻得吓人,像一截彻底烧透、仅余灰烬的枯枝。
掌柜的头颅无力地歪在他胸前,浑浊的眼睛微微睁着,瞳孔涣散,倒映着当铺残破焦黑的梁木,和一片灰败的天空。
“掌柜的……”陈三钱喉咙里堵着滚烫的铁块,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合上那双空洞的眼睛。
可那眼皮下的瞳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不甘的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刹那。
赵四海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抽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伴随着这声抽气,又一股粘稠的、带着浓郁甜腥味的黑血,从他乌紫的嘴角蜿蜒淌下,滴落在陈三钱扶着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陈三钱浑身剧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没死?!
“掌柜的!撑住!”陈三钱几乎是吼出来的,手忙脚乱地想从怀里掏那瓶从星陨阁弟子身上搜刮来的疗伤药散。
一只冰冷、枯瘦、沾满粘稠黑血和尘土的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陈三钱的手腕!
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那只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却带着一股回光返照的、不容置疑的执拗。
“三…钱…”赵四海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血沫音,破碎不堪。
他浑浊的、开始扩散的瞳孔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聚焦在陈三钱脸上,却只能徒劳地映出模糊的轮廓。
那眼神深处,疯狂褪尽,凶戾消散,只余下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像是愧疚,又像是某种沉重的释然。
“老…老子…不行了…”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里破锣般的杂音,“那帮…杂碎…星陨阁…不会…放过你…”
他抓着陈三钱手腕的枯手猛地用力,试图将他拉得更近,沾血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指向什么。
“拿…拿着…”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涌出,声音越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他另一只手,那只抠挖过自己肩窝、沾满自身毒血和泥土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摸索向自己破旧袍子的内衬深处。
动作笨拙而迟缓,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在耗尽他最后残存的生命力。
陈三钱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死死盯着那只摸索的手。
终于,枯瘦的手指从染血的衣襟深处,抠出了一个小小的、同样被黑血浸透的灰布包。
布包不大,瘪瘪的,边缘被血渍染成了深褐色。
赵四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小布包死死塞进陈三钱扶着他的那只手里。
布包入手,带着尸体的冰冷和血液的粘腻,沉甸甸的,里面似乎包着几样硬物。
“这…是…你的…”赵四海的气息更加微弱,瞳孔扩散得更加厉害,眼神开始变得飘忽,仿佛在看着陈三钱,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某个沉重的、纠缠了他一生的秘密源头。
“《逆…灵根考》…”他破碎的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如同梦呓般的语调,“全…的…”
全的?!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陈三钱脑中炸开!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个冰冷的布包!
不是残篇?赵四海手里,竟然有完整的《逆灵根考》?!
“老子…就是…”赵四海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自嘲般的惨笑,更多的黑血涌出,“‘那个人’…失败的…试验品…”
那个人?试验品?!
陈三钱瞳孔骤缩!那个留下残篇、写下“逆灵根非废,乃锁,乃匙”的?!
“逆灵根…不是废…”赵四海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陈三钱,涣散的瞳孔里爆发出最后一点凝聚的光,像是要穿透灵魂的拷问,“是…钥匙…开‘天道当铺’的…钥匙…”
天道当铺!
这四个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沉重与神秘,狠狠砸在陈三钱的心头!
仿佛有一扇尘封了万古、锈迹斑斑的巨门,在他意识深处轰然开启了一条缝隙,门后是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你那块…石子…”赵四海的目光似乎艰难地聚焦在陈三钱胸前,那里贴身藏着那枚仙元石碎片,“是仙元石…不是…阴冥石…”
仙元石!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
“是…凭证…”赵四海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的跳跃,“债…快到期了…快…快…”
他的身体猛地向上挺起,像一条离水的鱼,枯瘦的脖颈上青筋暴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令人牙酸的倒气声!
“去…黑市…”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喊,每一个字都带着喷溅的血沫,“找…引路人…‘黄泉引路人’…”
“令牌…信物…”他死死抓住陈三钱的手,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传递着最后的信息和冰冷的触感。
“就说…‘钥匙…来赎当’…” 声音戛然而止!
赵四海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瘫软下去!
那死死抓住陈三钱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枯朽的藤蔓,软软地垂落,砸在冰冷的瓦砾上。
浑浊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神采,空洞地大睁着,凝固着最后那一刻的急切与沉重的秘密。
最后一缕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未尽的话语,彻底消散在焦糊的空气里。
枯瘦的头颅,无力地歪倒,彻底沉寂。
死寂。
只有远处隐约的呜咽,和风吹过焦黑断梁发出的呜咽般的低鸣。
陈三钱僵硬地半跪在瓦砾与血污之中,怀里是彻底冰冷的尸身。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被黑血浸透、冰冷粘腻的小布包,又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手背上还残留着赵四海最后喷溅出的、已经半凝固的黑血。
钥匙…天道当铺…凭证…债…到期了…
赎当…
每一个破碎的词,都带着万钧的重量,狠狠砸进他的脑海,掀起滔天巨浪,将那点刚刚因五百灵石和《鉴宝杂录》燃起的市侩小火苗彻底淹没。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当铺的残骸,望向星陨城那鳞次栉比的屋檐,望向更远处笼罩在薄雾中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星陨阁轮廓。冰冷的恨意,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混合着对那“天道当铺”与“债务”的滔天怒火,在他眼底疯狂滋生、凝聚!
噗通!
陈三钱猛地将赵四海的尸身轻轻放平在焦土之上。
他对着那具枯瘦、冰冷、沾满自身和敌人污血的躯体,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瓦砾上!
咚!
咚!
咚!
三声闷响,沉闷而决绝。额角瞬间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温热的鲜血混着尘土淌下,他却浑然不觉。
再抬头时,额头的血痕刺目,衬得他整张脸如同厉鬼。
那双眼睛里的市侩、油滑、甚至一丝残留的惊惶,被彻底烧尽!
只剩下冻彻骨髓的冰寒和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烈焰!
“掌柜的……”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这债…”
他缓缓站起身,沾满血污的双手死死攥紧了那个冰冷的布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替你要!”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再无声息的枯瘦躯体,转身,迈步。
脚步踏过焦黑的木炭和滚烫的碎石,没有一丝犹豫。
“这仇…”
冰冷的声音被风吹散,却如同淬毒的誓言,刻入骨髓。
“我替你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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