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风裹着潮气钻进青石板缝,陈无咎捏着块旧绸子,正对着青铜算盘上的铜珠来回擦拭。
算盘框上的饕餮纹被磨得发亮,可账本上那些墨迹未干的欠款数字,却像根细针似的扎着他后槽牙——上回给城西王寡妇收魂,她只抵了半袋糙米;前街老周说拿传家宝玉扳指抵债,结果那玩意是乾隆年间的仿品,连块烧饼都换不回。
“吱呀——”
木门被撞开的动静让陈无咎手一抖,算盘珠子“噼啪”乱响。
他抬头时正瞧见个穿蓝布衫的中年女人,怀里紧抱着个雕花木匣,鬓角的碎发全被冷汗黏在脸上。
木匣边缘的雕花褪了漆,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像被血浸过。
“陈老板!”女人踉跄着扑到柜台前,木匣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我男人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
陈无咎把算盘往旁边一推,指节敲了敲柜台:“百鬼当铺只做交易,不白救人。先说,拿什么抵?”话虽冷,眼睛却盯着木匣——这女人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铜锈味,混着点腥气,像极了阴物沾过活人的痕迹。
“这是我男人他爹传下来的青铜铃铛。”女人颤抖着掀开木匣,露出个巴掌大的铃铛。
铃铛表面铸着歪歪扭扭的鸟纹,鸟头被砸得凹陷,缺口处泛着幽蓝的光。
她抹了把眼泪,“前天他戴这铃铛去上坟,回来就直挺挺躺床上,说听见有鸟啄棺材板的动静。大夫说没病,可他的阳气一天比一天弱……我求您把这铃铛收了,救救他!”
陈无咎伸手去接铃铛,指尖刚碰到铜面,后颈突然像被火炭烫了一下。
他猛地缩手,却见那青铜算盘的刻痕里渗出一缕青光,顺着他的手腕爬进掌心。
颈后的阴阳鱼胎记跟着发烫,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铃铛内部蜷缩着团半透明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出鸟的轮廓,尖喙上还挂着褐色的血珠。
“是百舌。”陈无咎喉结动了动。
百舌鸟喜食腐肉,死在凶地的能成怨灵,专附金属吸阳寿。
他盯着铃铛缺口,那凹陷处的形状,倒像是被钝器砸断鸟头留下的——这铃铛怕不是凶器?
“砰!”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林月如(后来陈无咎才知道她叫这名)脸色瞬间煞白,转身就要往屋里冲,却被陈无咎一把拽住:“别动!那铃铛在共鸣!”
话音未落,柜台上的铃铛突然“嗡”地震颤起来,金属嗡鸣像根细针直扎耳膜。
陈无咎抄起算盘扣在铃铛上,青铜算盘的重量压得铃铛震颤渐弱。
他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算盘上,念动口诀:“阴脉为钉,镇魂为印——”
话没说完,铃铛里的雾气“唰”地窜出来,化作团黑雾直扑陈无咎的手臂。
他感觉有千万根冰针刺进血管,黑雾顺着静脉往心脏钻,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青紫色。
更诡异的是,他眼角瞥见隔壁房间的床头飘着根血色细线,线的一头拴在昏迷男人的脚踝,另一头竟缠在铃铛的缺口上。
“因果线……”陈无咎咬得腮帮生疼。
这线是阴阳眼才能看见的因果链,说明那男人的灾祸确实和铃铛脱不了干系。
可黑雾已经爬到锁骨,再往前就是心脏——难道今天要折在这破铃铛上?
“你该收手了。”
清冷的女声像块冰突然砸进沸水。
陈无咎猛地转头,就见门口站着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
她个子高挑,发间插着根白玉簪,腕上的银镯没半点声响,可那双眼却像浸透了寒潭水,正盯着他手臂上的黑雾。
“苏青鸾?”陈无咎倒抽口凉气。
这女人是苏家风水师,半年前在义庄见过一面,当时她徒手捏碎了只血尸的脊椎骨。
可她怎么会来这破当铺?
苏青鸾没理他,指尖轻轻一勾,腕间银镯突然泛起水纹。
那团黑雾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嘶啦”一声被扯回铃铛。
陈无咎感觉手臂一松,低头看时,皮肤下的青紫色正在消退,只剩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林月如早瘫在地上,看着这一幕连哭都忘了。
苏青鸾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被红布遮住一半的“百鬼当铺”匾额,又落在陈无咎怀里的青铜算盘上:“用算盘镇百舌,倒是有几分巧思。不过……”她从袖中取出面古铜镜,镜面蒙着层灰,“你该看看自己的手。”
陈无咎下意识抬起手臂。
苏青鸾用帕子擦了擦镜面,铜镜映出他手臂的瞬间,他猛地睁大眼睛——皮肤下竟还缠着缕极淡的黑雾,而黑雾旁边,有根细若游丝的红线,从他手腕一直延伸到苏青鸾的镜面上。
“这是……”
“命锁。”苏青鸾把铜镜收进袖中,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下次收阴物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命花那点好处费。”
话音未落,她已经跨出了门。
风卷着落叶扑进来,陈无咎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向手臂。
刚才的红线已经不见了,可后颈的胎记还在发烫。
旁边林月如终于缓过神,哭哭啼啼地要去看丈夫。
陈无咎捏了捏发疼的太阳穴,把算盘往怀里拢了拢——看来这百鬼当铺的生意,从今儿起,怕是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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