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曙光城

希望之谷的灯火,在开普勒452b深沉的夜幕下,已不再仅仅是生存的挣扎,更是一种存在的宣告。半年时间,足以让仓促的营垒沉淀为家园的雏形。当最后一批来自“龙吟35号”的居民踏上这片用血与汗浇灌的土地,当“星火穹顶”的金黄麦浪与荧光“星光米”成为餐桌上的日常,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如同谷地边缘日益加固的防御墙般,清晰地矗立在所有人面前:如何让这一千余人的火种,在这片充满敌意却又不得不扎根的异星土地上,长久地、有序地燃烧下去?

核心区新建的“集议厅”内,气氛庄重而肃穆。谢南川、岳思怡、杨锐、工程总负责人陈海、农业主管孙梅、后勤统筹赵立,以及由各区推选出的十位民意代表围坐在一张巨大的、由本地坚硬石材打磨而成的环形会议桌旁。伏羲的全息影像悬浮在中央,投射出希望之谷的详细地图、资源分布、人口结构及当前面临的挑战清单。

“诸位,”谢南川的声音沉稳,回荡在安静的大厅内。他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左臂上那枚紧贴作战服的铁砧臂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我们渡过了最艰难的生存关隘,守住了这片立足之地,种下了第一茬粮食。但这仅仅是开始。一千人的聚居地,不再是漂泊的方舟,而是扎根的城池。无序的集体决策,无法应对未来的复杂挑战——无论是内部的资源分配、生产建设,还是外部的巨兽威胁、环境探索。我们需要秩序,需要分工,需要一个能凝聚所有力量、带领我们走下去的机构。”

他指向伏羲投射出的组织结构框架图:“基于生存委员会过去半年的运作基础,结合民意代表的意见,我提议正式成立‘新星联合治理委员会’(United Governance Council of Nova Terra, U.G.C.N.T.),作为开普勒452b上人类政权的最高执行机构。委员会核心职能:统筹生存与发展战略、分配资源、制定法律、协调防卫、组织生产科研、保障民生福祉。”

随后,谢南川依据自己的规划,他率先将委员会的组织结构清晰展开:

总督:新星球 最高行政长官,负责全局决策、危机应对、对外交涉。谢南川将担任第一任总督,办公室成员总共十人。

建设部:主管资源开采、基地建设、能源保障、基础设施维护。部长:陈海(原工程总负责人),总成员5人。

安全部:主管军事力量(龙骧卫)、基地防御、治安管理、对外侦察与作战。部长:杨锐,副部长李玉(龙骧卫成员),征召5个成员处理日常工作。

科学探索部:主管科研攻关、环境探测、生物研究、重力适应计划、技术应用转化。部长:岳思怡,成员5人。

发展部:主管农业生产、食品分配、医疗保障、教育体系、人口管理、社区服务。部长:孙梅(原农业主管)成员十人。

后勤部:主管物资储备、分配调度、贸易(内部)、循环利用、飞船遗产管理。部长:赵立(原后勤统筹)成员5人。

监察院:独立于行政体系,负责监督委员会运行、审计资源、处理纠纷、维护基本法。首任院长由德高望重的飞船原法律顾问李铭章担任,配备5个成员。

民意代表团: 由各区定期选举产生,负责反映民意、提出建议、参与涉及重大民生的决策讨论,无直接行政权,但有质询和建议权。

“以上是我的构思,各部组成人员,散会后由各负责人自行招募,各部门入住单独办公室工作,诸位,我要强调的是:这不是权力的游戏,而是生存的责任,蛇无头不行,自古都是如此,我们没有选择。”谢南川的声音斩钉截铁,“总督之位,非我所求,但当此存亡之际,不容推卸。我将恪守职责,以所有牺牲者的名义,以我们共同的未来为念。此架构,旨在集智聚力,各司其职。伏羲将作为核心中枢,为所有部门提供数据支持与流程辅助,确保透明高效。现在,请全体表决。”

没有冗长的争论。在经历了血火洗礼和半年协作后,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高效、有力的核心机构意味着什么。最后全票通过。

当谢南川在象征性的委任文书(一块记录了决议的合金板)上按下手印时,集议厅内响起了并不热烈却异常坚定的掌声。开普勒452b上,第一个属于人类的政权,在这片灰白色的谷地中,以最务实的方式诞生了。总督谢南川,成为了这簇火种名义上与实质上的掌舵者。随后通过伏羲全覆盖的广播,宣布各位主要成员的任命以及他们肩负的职责。

政权的建立,如同为这台庞大而精密的生存机器注入了更强劲的驱动力。

果不其然,各部门在伏羲的协调下高速运转,资源的调配、任务的优先级划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谢南川的目光,早已越过了满足基本生存的需求。集议厅内,巨大的全息沙盘上,一个新的标记点被高亮——位于希望之谷古河床上游一处地势更高、背靠坚固岩壁、面积广阔的开阔台地。

“居住模块是临时的堡垒,不是永久的家园。”谢南川指着那片台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需要真正的城池!能抵御更强的风暴和潜在的巨兽冲击,能容纳未来增长的人口,能提供更安全、更舒适的生活环境,能成为我们文明在这颗星球上不可撼动的基石!材料,不能永远依赖飞船储备。必须就地取材!伏羲,目标城池规模?”

“基于当前人口基数、可能出现的人口增长率,及未来十年规划容纳目标,结合资源开采与建设能力模型,建议首期建设规模:可容纳5000人的综合居住、生产及防御单元——曙光城(Dawn Citadel)。”伏羲的金色几何体闪烁,沙盘上瞬间勾勒出城池的初步轮廓和分区。

“5000人…”陈海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眼中爆发出工程狂人的光芒,“这需要海量的建材呀!谢总督,如果没有水泥,一切都是空谈!”

水泥的意义,极其重大,这是建设城市必不可少的资源,造出水泥,已经势在必行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岳思怡身上。她是筑城之梦能否实现的关键。

岳思怡明白众人的渴盼,她立即调出之前研究的数据,眼中闪烁着科学突破的光芒,说道:“关于水泥,我们团队之前一直在探索,好在,我们成功了!基于本地硅藻沉积物(主要成分为非晶态二氧化硅)和石灰岩(碳酸钙)的混合煅烧!最佳配比和温度区间已确定!其水化产物主要为硅酸钙水合物(C-S-H凝胶)和水化硅酸钙,结构致密,抗压强度…初步测试达到蓝星普通硅酸盐水泥标准的85%!我们将其命名为‘星尘水泥’!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这里的岩石,含有铁矿,完全煅烧钢筋等金属。”

“太好了,能制水泥,能煅烧钢筋!那城建就太简单了!”陈海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有了自己的水泥和钢筋,我们的城市就有了骨架!谢总督,筑城计划可以启动了!”

好消息真是接踵而至,谢南川点点头,命令立即开启“筑城计划”,代号:“基石”。目标:在选定台地,用本地石材和“星尘水泥”,建造第一座可容纳五千人的永久性居住和防御综合体——曙光城。

台地上,瞬间变成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庞大而狂热的超级工地。生存与建设部倾尽全力,防卫与安全部抽调了三分之一的龙骧卫协助重体力劳动和外围警戒,资源与后勤部则开足了马力保障物资供应。整个希望之谷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为这座未来的城池奠基。各种场景,不断在星球中涌动:

采石:峡谷两侧坚硬的玄武岩和石英岩成了天然的建材宝库。规模远超从前的采石场被开辟出来。加装了特制钻头和破碎锤的重型工程外骨骼集群,如同钢铁巨兽,在岩壁上凿开深深的孔洞。爆破作业变得更加频繁而精准,沉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块大块棱角分明的石料如同山洪般沿着加固的滑道滚落下来。巨大的碎石场内,粉碎机昼夜轰鸣,将石料加工成不同规格的碎石、机制砂和用于砌筑城墙的巨大条石。尘土遮天蔽日,空气中充斥着岩石粉碎的刺鼻气味。

烧制:“星尘水泥”的生产被提升到战略高度。在台地边缘,依托地势,一座座规模宏大的、由耐高温陶瓷内衬和本地优质耐火粘土加固的立窑拔地而起,如同钢铁的森林。后勤部组织了专门的采集队,在安全区内扩大搜索,发现了更多富含硅藻的浅水洼地。采集、干燥、粉碎硅藻沉积物形成了一条高效的生产线。粉碎的石灰岩粉末则源源不断地从采石场运来。巨大的配料仓精准控制着硅藻粉与石灰石粉的比例,混合均匀的原料由封闭式传送带送入高耸的窑顶。下方,燃烧室使用开采的低热值褐煤(在安全区边缘新发现的矿点扩大了开采规模)和部分工程废料作为燃料。滚滚浓烟从数十座窑顶升腾而起,形成壮观的烟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煅烧气息——硫磺、石灰与高温灼烧的独特味道。窑内,千度以上的高温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冷却后,灰黑色的“星尘水泥”熟料被卸出,送入巨大的球磨机磨成均匀细腻的粉末。包装好的水泥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搅拌站。

奠基: 这是一个被赋予厚重历史感的时刻。谢南川、岳思怡、杨锐、陈海等委员会全体成员,以及几乎所有的居民,都自发地聚集在台地中央已经挖掘好的、规模宏大的基础基坑旁。基坑深达数米,底部是经过反复碾压夯实的本地沙砾地基,象征着稳固的根基。

陈海亲自操作着一台巨大的工程机械臂,象征着权力的集中与工程的伟力。机械臂的铲斗中,盛满了灰黑色的、还带着窑炉余温的“星尘水泥”粉末。旁边,数台大型混凝土搅拌车轰鸣着,将精确计量的净化水、水泥和本地砂石骨料混合成粘稠的灰色浆体。

“新星联合治理委员会,曙光城,‘基石’计划,第一方混凝土——浇筑!”陈海的声音通过高功率扩音器响彻整个台地,在山谷间回荡。

机械臂缓缓倾斜,灰黑色的混凝土如同大地的血脉,带着温热的生命感,汩汩流入基坑最核心的基槽之中。没有鲜花,没有礼炮,只有混凝土倾泻的磅礴哗啦声、数十台机械协同作业的轰鸣交响、以及数千人屏息凝神的注视。这第一方用异星材料、异星人力浇筑的混凝土,承载着人类文明在异星延续的全部希冀与沉重。

岳思怡作为“星尘水泥”的创造者,被邀请到浇筑点旁。她不顾水泥的灰渍,在众人注视下,蹲下身,用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指,郑重地触碰那尚未凝固的、温热的混凝土表面。她的指尖感受到那浆体中蕴含的力量——硅藻亿万年的沉积、石灰岩的坚韧、人类智慧的火花,以及无数人汗水的温度。这不是蓝星的水泥,这是属于开普勒452b的、人类新纪元的基石。

炼铁炉也在融化了海量的铁矿石,铁水滋滋流下,被制成各种所需的铁条、钢筋等。

杨锐则代表防卫力量,与数名最强壮的龙骧卫战士一起,将一块重达数吨、切割平整的玄武岩条石(象征着不可摧毁的意志),在吊装机械的辅助下,稳稳地安放在刚刚开始凝固的混凝土基础上,作为曙光城城墙的第一块角石。他粗糙的大手拍在冰冷坚硬的岩石表面,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响声,如同一声无言的战吼,宣告着人类在此扎根的意志。

谢南川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俯瞰着这如同史诗画卷般的筑城景象。远处,希望之谷的居住穹顶在暮色中闪烁着点点灯火,防御墙的轮廓沉默而坚定。近处,曙光城的巨大基坑如同大地张开的怀抱,第一方混凝土正在其中凝固,第一块角石巍然矗立。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左臂那枚冰冷的、带着暗红痕迹的铁砧臂章。

从血染的谷口,到丰收的穹顶,再到这浇筑中的、规模宏大的城池雏形。每一步,都浸透着牺牲与汗水,都面临着未知的挑战。火种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在异星的风暴中,开始构筑属于自己的、坚固的灯台,一座足以容纳五千人、面向未来的城池正在拔地而起。前方的黑暗依旧深邃,巨兽的阴影或许仍在远方徘徊。但此刻,在这混凝土的温热、条石的冰冷以及数千双充满希望的眼睛里,一种名为“家园”的实体,正以无可阻挡的气势,从蓝图与汗水之中,顽强地破土而出。曙光城,这名字本身,就是刺破这异星长夜的第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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