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高原带回的沉重阴霾,并未被曙光城高耸的灰黑色城墙完全阻隔。关于“提卡”瘟疫与“扭曲轮廓”的绝密警示,如同无声的寒流,悄然渗透进这座新生之城的决策核心。最高等级的“提卡壁垒”生物防护预案被激活:空气循环系统加装了纳米级特种过滤层,发出持续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低频嗡鸣;深层水源监测点闪烁着警惕的红光;最底层新开辟的隔离区如同沉默的堡垒,储备着应对无形之敌的最后防线。防卫与安全部的龙骧卫巡逻路线更加密集,扫描无人机的“鹰眼”系统警惕地扫视着百里缓冲带之外的每一寸可疑阴影,杨锐脸上的疤痕在指挥塔的冷光下显得愈发深刻。
然而,在这无形的压力之下,一股截然不同的、蓬勃的生命力,却在曙光城的钢铁与岩石缝隙间,顽强地萌发、壮大。
伏羲核心深处,“尘埃悲歌”线程的金色几何体从未停止过旋转。海量的声纹图谱、动作捕捉模型、岳思怡手绘的图画以及从高原洞穴带回的、沾染着古老尘埃气息的岩画碎片数据,在冰冷的逻辑洪流中碰撞、解析。突破,在一个微凉的清晨悄然而至。
岳思怡几乎整夜都泡在深层分析室里,眼中带着疲惫却异常明亮的光。她面前的巨大全息屏上,不再是模糊的图画,而是密密麻麻、结构清晰的符号树和音素流。伏羲冰冷的合成音带着一丝可辨的“进展”意味:
“语言破译关键节点确认。基于图画交流、长老手势库及声纹模式识别,完成格鲁玛语基础语法框架构建及核心词汇库初步映射。关键词汇确认:
‘格鲁玛’:确认为其种族自称,深层词根分析,‘格鲁’ 指向‘大地’、‘岩石’、‘集体’,‘玛’(Ma) 意指‘生命’、‘力量’、‘我们’。整体含义指向‘大地孕育的顽强生命集体’。
‘提卡’ :核心词义‘死亡之息’、‘腐烂的雾’。其动词形态‘提卡努’(Tikanu) 意为‘被死亡之雾笼罩/吞噬’。
‘索拉提卡’:复合词,‘索拉’(Sola) 为‘巨大’、‘完全’、‘终结’,‘提卡’如前。即‘大灭绝之疫’。
‘格拉隆达’ :确认为表示庞大数量的最高级词汇,指代其文明巅峰时期的百亿级人口规模。
‘虚影’/‘扭曲轮廓’手势:其对应词汇尚未破译,但已锁定为独立且带有极端恐惧、禁忌含义的符号簇,暂命名‘卡奥斯’(Kaos)。其出现必与‘提卡’及三趾巨兽关联。”
岳思怡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推开了一扇通往幽深历史长廊的大门。她拿起通讯器,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总督,‘尘埃悲歌’取得关键突破!基础沟通桥梁…架设成功了!”
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层核心圈内荡开振奋的涟漪。语言是理解的基础,更是未来可能建立脆弱信任的第一步。压在谢南川眉宇间那关于“提卡”的沉重阴云,似乎被这缕微光刺穿了一丝缝隙。
就在语言破译的捷报传开不久,另一则消息则以更温暖、更私密的方式在曙光城高层和部分亲近人群中流传开来——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提卡”带来的无形寒意。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奢华的装饰。几天后一个黄昏,在中央广场那座更加宏伟的“基石”纪念碑下,在初升的人工穹顶微光与远处城墙巍峨的剪影中,一场简单到近乎朴素的婚礼悄然举行。
谢南川脱下了那身几乎成为他第二层皮肤的深灰色指挥官制服,换上了一套浆洗得笔挺、却依旧带着冷硬线条的常服。他左臂上那枚冰冷的铁砧臂章并未摘下,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光。岳思怡则穿着一身用农业穹顶新培育出的、某种柔韧植物纤维织成的浅米色长裙,样式简洁,唯一的点缀是她用一块在西北高原采集的、带有天然幽蓝纹路的玄武岩碎片,亲手磨制的一枚小巧胸针。
主持人是陈海,他的声音洪亮而庄重,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内容却异常平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对责任、守护与在绝境中相互扶持的承诺。寥寥数位见证者:杨锐抱着臂,脸上那道疤在努力挤出的笑容下显得有些怪异;孙梅眼中含着欣慰的泪光;赵立则认真地在数据板上做着某种记录,或许是在构思新的条例。
当陈海宣布他们结为伴侣时,谢南川转过身,面对着岳思怡。他素来冷峻如岩石的轮廓,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下,竟也显露出一丝罕见的、近乎温柔的线条。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像无数次在压力下所做的那样,无比郑重地、带着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暖意,按在了左臂那枚冰冷的臂章上。然后,他缓缓伸出手,将一枚同样由幽蓝纹路玄武岩打磨成的、样式古朴的戒指,戴在了岳思怡的无名指上。
岳思怡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手指上那枚带着星球原始气息的戒指,脸上泛起红晕,笑容如初绽的异星之花。她踮起脚尖,在谢南川线条冷硬的下颌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吻。那一刻,冰冷的臂章、巍峨的城墙、远方的巨兽阴影,仿佛都被这短暂而温暖的瞬间隔绝在外。这是两个背负着整座城池、甚至整个族群未来的灵魂,在无边压力下为自己争取到的一小块栖息之地。
生命最磅礴的浪潮,在曙光城医疗中心掀起了震耳欲聋的回响。几个月后,由孙梅主导的医疗中心妇产隔离区,成为了整座城池最忙碌也最充满希望的地方。
第一批在开普勒452b上孕育的新生命,如同约好一般,在相近的时间段内争先恐后地降临到这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世界。医疗中心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大型产房和保育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也交织着新生儿嘹亮的啼哭和医护人员疲惫却充满干劲的呼喊。
移动式的透明保育舱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生命堡垒,整齐地排列在特制的保温隔离区内,柔和的恒温灯光照耀着里面一个个皱巴巴、却充满活力的小生命。三百多个!这个数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近乎神迹的顽强。保育舱外,是筋疲力尽却满脸幸福与不可置信的新手父母们,他们隔着透明的舱壁,贪婪地看着里面属于他们的未来。老人们颤抖的手抚摸着冰冷的舱壁,浑浊的眼泪无声滑落,这泪水不再是为逝去的蓝星而流,而是为这异星土地上绽放的生命之花。
杨锐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也笨拙地站在一个保育舱前,舱内是他妻子给他生下的儿子。他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透明罩子,虚点着里面那个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咧着嘴,想笑又怕惊扰了孩子,表情别扭得让旁边的护士忍俊不禁。
好消息接踵而至,克隆蓝星动物也取得突破,从蓝星带来的猪、牛、鸡、鸭、鹅、各种小鸟等动物的DNA标本,也被克隆出来了,他们的叫声,也如同那三百新生儿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悦耳动听!
而在这片新生命浪潮的中心,岳思怡的身影也悄然出现,不再是作为语言学家或探索队长,而是一位初孕的母亲。她穿着宽松舒适的衣物,小腹已经有了微微的隆起。此刻,她正站在谢南川身边,两人一同望着保育室里那一片代表着未来的“生命方阵”。谢南川的手,罕见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轻轻覆在岳思怡的小腹上。他素来挺直如标枪的脊背,此刻也微微弓起一个保护的弧度。他低头看着岳思怡,目光穿过她依旧清亮的眼眸,仿佛在凝视着那尚未谋面的、正在她体内悄然生长的另一个奇迹。
岳思怡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搏动。她抬头看向谢南川,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阴霾的温柔力量:“伏羲的语言模型里,格鲁玛语的‘玛’(Ma),代表着生命,也代表着‘我们’…现在,我们的‘玛’,也在这里了。” 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保育室里星星点点的生命之光,最终落回谢南川深沉的眼底,“看,总督,这就是我们战斗下去的意义。无论‘提卡’是什么,无论‘卡奥斯’的阴影有多深,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路。”
谢南川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目光越过保育室的透明墙壁,投向医疗中心窗外。那里,曙光城灰黑色的、由“星尘水泥”与玄武岩构筑的雄伟城墙,在开普勒452b浑浊的天光下沉默矗立,冰冷而坚固。而在这钢铁与岩石的堡垒之内,在这片曾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异星大地上,三百多个新生的啼哭汇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与一个正在母亲腹中悄然萌动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人类在这颗遥远星球上,最原始、最顽强、也最充满希望的生命序曲。那左臂上冰冷的铁砧臂章,此刻仿佛也被这蓬勃的生命之火,煨得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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