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城深层分析中心的穹顶下,冰冷的空气被一种近乎沸腾的专注所点燃。伏羲核心投射出的金色几何体旋转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无数条代表数据流的纤细光丝在其内部疯狂穿梭、碰撞、重组。在它面前,岳思怡团队的核心成员们个个眼窝深陷,却目光灼灼,如同即将揭开神谕的祭司,紧盯着中央全息平台上悬浮着的两个奇特的设备原型。
那是“共鸣”双向同步翻译器。外形并非科幻电影中的小巧耳塞,而是更接近于厚重的护臂与项圈组合体。护臂部分包裹前臂,集成了高精度动作捕捉传感器阵列和骨传导震动单元;项圈则贴合颈项,内置了多频段声波收发装置及复杂的声纹模拟器。材料是轻质合金与柔韧聚合物,表面流淌着幽蓝色的待机指示灯,其设计理念完全基于对格鲁玛巨人体型、发声器官(位于胸腔和喉部深处)以及复杂手势语言的深度解析。
“最后一次全频段声纹模拟测试,覆盖格鲁玛语37个核心音素及12种基础韵律模式。”岳思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亲自将其中一个“共鸣”原型佩戴在自己手臂和颈部。伏羲冰冷的合成音同步响起:“模拟启动。目标:格鲁玛语核心句‘大地承载生命,我们行走其上’(格鲁玛基础生存观)。”
嗡…一阵低沉、带着岩石共鸣感的喉音与摩擦音组合,精准地从项圈发出,在分析室内回荡。那声音的质感、韵律,与西北高原洞穴中长老的语调惊人地相似!紧接着,岳思怡手臂上的传感器捕捉到她一个简单的、模仿格鲁玛“行走”含义的手势动作,护臂的骨传导单元立刻将对应的、经过伏羲算法优化的格鲁玛手势信号,转化为微妙的震动传递至她的骨骼神经。
“接收反馈…模拟声纹匹配度99.7%,手势震动编码识别准确率100%。”伏羲确认。
“反向测试!伏羲,模拟格鲁玛语疑问句:‘外来者,你们为何而来?’”岳思怡深吸一口气。
她手臂和颈部的设备瞬间接收信号,骨传导震动在皮下勾勒出复杂的手势编码,同时,她佩戴的轻型耳机里,伏羲实时将格鲁玛语翻译成了清晰的中文。几乎在听到翻译的同时,岳思怡下意识地用中文回答:“为了生存,也为了理解。”她的声音通过项圈的声纹模拟器,立刻被转化为带着对应韵律和情感色彩的格鲁玛语,低沉地播放出来!
双向!同步!沟通的壁垒,在冰冷的科技与炽热的求知欲面前,轰然倒塌!
“成功了!”分析室内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有人甚至激动地砸了一下控制台。岳思怡抚摸着颈项上那冰冷的设备,感受着它内部传来的细微能量脉动,仿佛触摸到了两个文明之间第一座真正的桥梁。
数日后,西北高原。风依旧呜咽,赤红色的砂岩柱沉默如昔。
但这次,在距离那巨大洞穴入口约一公里处相对隐蔽的避风谷地,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半开放式的接触点。不再是偷偷摸摸的探测机器人,而是四辆装甲全地形车围成简易屏障,中央铺着巨大的、由高强度复合材料制成的柔性发光板。杨锐率领的精锐龙骧卫在外围高度警戒,磁轨武器处于待激发状态,无人机在低空盘旋。气氛紧张而肃穆。
岳思怡站在发光板前,手臂和颈部佩戴着“共鸣”翻译器。她身边站着谢南川、孙梅以及两位人类学家。他们的对面,是五位格鲁玛巨人。为首者正是那位长老,它巨大的身躯披着陈旧的、边缘磨损的兽皮,四只眼睛带着深深的警惕,却也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好奇。它身后站着四位格外强壮的战士,手中紧握着巨大的石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类和那些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设备。
当岳思怡通过“共鸣”项圈,发出一串清晰、带着敬意的格鲁玛喉音问候时(“尊重的格鲁玛长者,大地与岩石见证,我们带着和平与求知之心而来”),长老庞大的身躯明显震动了一下!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这个渺小的人类女性,那声音…那韵律…甚至包含了一丝古老的敬语用法!它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急促的音节,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岳思怡颈项上发出声音的设备。
“它问…‘小个子,石头在替你们说话?还是…你们偷走了我们祖先的声音?’”岳思怡耳机里传来伏羲几乎无延迟的翻译,带着一丝格鲁玛语特有的沉重质感。
“告诉它,这是‘共鸣’,是桥梁,不是偷窃。我们用它聆听大地子民的声音,也传递我们的声音。”谢南川沉声道。他的目光如鹰隼,紧盯着巨人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岳思怡点头,立刻通过设备将意思转化为格鲁玛语。同时,她的手臂自然地做出了一个代表“连接”、“传递”的格鲁玛手势(由伏羲优化自长老之前的交流动作)。
长老看着岳思怡的动作,听着那通过“石头”发出的、准确无误的格鲁玛语,眼中那层坚冰般的警惕,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它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抬起了自己的六指巨手,对着岳思怡,做出了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手势——那是格鲁玛最高等级的礼节,代表“倾听大地与岩石的回响”。
沟通的大门,在双方都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真正开启了。
接下来的交流,如同开启了一座尘封万年的图书馆。在“共鸣”翻译器强大的同步能力下,信息不再是碎片化的图画猜测,而是汹涌澎湃的、带着历史尘埃与血泪洪流的精确话语!
长老低沉浑厚的声音,通过翻译器在人类耳边回响,伏羲强大的数据库同步构建着属于格鲁玛的、失落的历史画卷:
“我们的时代…‘隆达·格拉’(辉煌纪元)…”长老的声音带着悠远的怀念,“那时,大地并非只有红色与死寂…‘星尘海’(指代被人类称为希望之谷的古河床下游)流淌着甘甜的水,滋养着无边的‘塔拉森林’(一种早已灭绝的巨型蕨类植物森林)…我们的祖先,驾驭着‘轰隆兽’(一种被驯化的、类似巨型披毛犀的生物),足迹踏遍南方温暖平原和西部高原……”
谢南川的瞳孔骤然收缩!驾驭巨兽?踏遍大陆?这已远超穴居遗民的想象!
“我们…不是只会堆石头!”长老的语气带着一丝被岁月磨砺却未曾熄灭的骄傲,他说道:“我们生活的地方很大很大,这里有无边的陆地高山、有广阔的平原和森林,更有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们的祖先,也曾开采地下的‘火石’(煤炭)与‘硬骨’(铁矿),在巨大的‘熔炉之谷’(疑似工业区),让大地深处流淌的‘红水’(熔融金属)凝固成比岩石更坚硬的武器与工具!我们建造的‘卡纳克之墙’(巨石城堡群),最高的塔楼能触摸到低垂的云层!”
陈海倒吸一口凉气:“工业革命…他们真的点亮了工业的火花!”
“我们仰望星空!”长老的声音变得悠扬,“在最高的‘星语者峰’(天文台),智者记录星辰的轨迹,计算‘大潮汐’(季节更替)…我们相信星辰是逝去先祖的眼睛…” 它的声音低沉下去,巨大的手指指向远方,“我们巨大的‘踏浪之舟’(船!)…曾探索过东方‘无尽咸水’(海洋)的边缘…带回闪光的‘泪石’(珍珠)和从未见过的鳞片…” 它的描述,赫然勾勒出一个正经历着技术爆发与地理大发现的、充满勃勃生机的壮阔时代!其技术与社会形态,几乎就是蓝星第一次工业革命与大航海时代的异星翻版!
然而,这辉煌的画卷,瞬间被最浓重的黑暗吞噬。
“‘索拉提卡’…”长老的声音变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充满了刻骨的痛苦与恐惧,“它…不是来自大地,不是来自天空的惩罚…它来自‘外面’!来自‘卡奥斯’(扭曲轮廓)带来的冰冷星辰碎片!”(伏羲标记:此处语义高度模糊,指代不明天体或实体)
“起初…只是零星…在‘无尽咸水’边缘的部落…人像被无形的火焰烧灼…皮肤变黑…流淌污血…在痛苦中哀嚎死去…比最凶猛的‘裂爪兽’(一种已灭绝的本地猛兽)撕咬更快!”长老的身体开始颤抖,“然后…它乘着风来了!像黑色的尘埃之雾…笼罩城市!熔炉熄灭…塔楼崩塌…智者死在观星台上…踏浪之舟腐朽在岸边…无论躲在哪里…坚固的卡纳克之墙…也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死亡之息!”
“更可怕的是…”长老的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与仇恨,“‘提卡’…它像有眼睛!它……选中了‘图卡’(三趾巨兽)!那些只知道毁灭的畜生…它们不怕‘提卡’!它们冲进被瘟疫笼罩的城市…践踏垂死者…它们撕咬尸体…然后…它们变得更疯狂!更…强壮!瘟疫的黑雾…缠绕在它们身上…像给它们披上了死亡的盔甲!它们…成了‘提卡’的爪牙!成了‘卡奥斯’清扫大地的鞭子!”
真相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脏!三趾巨兽不仅是物理毁灭者,更是瘟疫的宿主与帮凶!那“扭曲轮廓”卡奥斯,如同一个来自深空的、播撒死亡与操控毁灭的恶毒园丁!
“百年…整整一百个‘长夜轮回’(格鲁玛纪年单位)…”长老的声音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绝望,“‘格拉隆达’(百亿同胞)…如秋叶凋零…熔炉冷却…知识在瘟疫和绝望中消散…智者死去…战士倒下…我们…只能带着残存的火种…躲进大地的伤口…这些黑暗的洞穴,数量……只有百万…”
长老巨大的头颅深深垂下,六指手掌无力地摊开在赤红色的沙地上,仿佛要抓住那早已逝去的荣光:“我们…格鲁玛…曾经触摸星辰…现在…只能在黑暗中…数着心跳…等待最后的熄灭…你们…外来者…你们的石头堡垒很坚固…但‘提卡’…它还在风中游荡…‘图卡’…它们永远饥饿…永远寻找着…下一个‘隆达·格拉’…”
沉重的静默笼罩着临时接触点。只有高原的风,呜咽着穿过石柱,如同为那个失落时代奏响的挽歌。
谢南川缓缓抬起右手,再一次,无比沉重地按在了左臂那枚冰冷的铁砧臂章上。冰冷之下,是沸腾的寒意。曙光城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群可怖的野兽,更是一场曾毁灭过星辰级文明的、跨越时空的生化天灾的余波!而那个隐藏在瘟疫与巨兽背后的“卡奥斯”虚影,如同悬在人类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其阴影比开普勒452b浑浊的天光更加深邃、更加致命。
他看向岳思怡,目光交汇。翻译器带来的不是轻松的答案,而是一份来自星球古老亡魂的、染血的警示。曙光城的灯火,在格鲁玛巨人悲怆的叙述中,仿佛也摇曳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名为“提卡”的黑暗之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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