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仅剩一刻。时辰一到,西无疾若不服蓝灵草,必死!
而西无疾的父亲西阳平。此时像一滩烂泥瘫在冰冷的泥地上,粗重的喘息刮过喉管,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次抽吸都扯动着胸腔里碎裂的骨头,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孟星元曾是他任意驱使打骂的奴仆,而今,那张还很稚嫩却冷硬如铁的脸,西阳平却不敢直视。
孟星元单膝点地,一只手如同铁钳,牢牢锁在西阳平粗壮的脖颈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深深陷入那汗湿油腻的皮肉,掐断了对方大半的声音。
西阳平那双曾经凶戾、此刻却布满惊骇与濒死恐惧的眼睛,死死瞪大,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孟星元,里面翻滚着不甘、怨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
孟星元的目光却锐利如刀,穿透西阳平表面的狼狈,精准地钉在他后颈衣领下方——那里,紧贴着脊椎骨的位置,一小片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人的青紫色。皮肤下的东西,正在极其细微地蠕动,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每一次蠕动都带起一圈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一股冰冷、污秽、带着浓郁死气的能量波动,正从那处皮肤下隐隐散发出来,微弱却极其顽强,如同跗骨之蛆。
孟星元的心猛地一沉。
魔草!蛊虫!
一个肉身被用做皿器的药人,一个被蛊虫牢牢操控的傀儡!杀了他,恐怕真如他所言,会立刻惊动那藏于幕后的“上面”。那等邪恶神秘存在,只需弹指一挥,就能让现在的他灰飞烟灭,更遑论保护娘亲和星雨!
他指下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丝。
这细微的变化,立刻被濒死的西阳平捕捉到了。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屈辱和愤怒,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嘶哑地挤出字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对…对!蛊…蛊虫!杀…杀我…上面…立刻…立刻知道!你娘…你妹妹…一个…也…也活不成!”他的眼珠因极致的恐惧和威胁而疯狂转动,死死锁定孟星元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放…放了我!我…我立刻带人…撤出…西甸沟!绝不…绝不…”
孟星元松开手,沉思片刻,却说道:“西阳平,叫人把你儿子抱过来。”
西阳平一愣,看着这少年陷入迷茫。
“时间不多了,你不想救你儿了吗?”孟星元声音很冷,西阳平却听来很暖。他急忙大声道:“东叔,快将无疾抱过来,快!”
院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好的,老爷!”
约摸十息功夫,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抱着一个小孩走进院中,用昏浊的目光看着趴在地上的西阳平。西阳平没有起身,只用抬头看着孟星元。孟星元点了下头,西阳平才说道:“东叔,将无疾放下,你出去吧。”
老人点点头,轻轻放下小孩,转身出去,还随手将院门带上。
小院一时静寂。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几乎无声无息。那是西无疾,西阳平唯一的儿子。少年脸色灰败如死,嘴唇是深重的乌紫色,微弱的气息细若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传来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杂音,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裂。他的身体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走一分微弱的生机。死亡的气息,浓重得如同实质,沉沉地笼罩着他。
西阳平顺着孟星元的目光看去,当视线触及儿子濒死的惨状时,他眼中那点强撑的凶戾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哀恸。他不再嘶吼威胁,喉咙里滚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蜿蜒流下。
这无声的崩溃,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地击中了孟星元。
他需要一个缓冲,需要时间!带着娘亲和妹妹仓皇逃窜,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无异于将她们暴露在群狼环伺之下。西甸沟的地形,那易守难攻的天然堡垒,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生机!而眼前这个被蛊虫操控、却为儿子甘愿放下一切尊严的父亲,是唯一能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孟星元缓缓吸了一口气,沉淀下所有翻腾的杀意和焦躁。他俯视着西阳平,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冰冷地砸在对方的心上:
“西阳平,你听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西阳平粗重的喘息和呜咽。
“我杀你千次万次也不解恨。可看你也是可怜人的份上,我姑且饶你狗命。只要从今日起,你要做我的忠仆,西甸沟也归我掌控。你和你族人,必须全力助我,将西甸沟打造成铁桶堡垒!”
西阳平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巨大的屈辱和难以置信瞬间涌上,但孟星元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惊雷,将他所有的反抗意志劈得粉碎:
“蓝灵草,我也可拿出来,救你儿子西无疾的命。”
“什么?!”西阳平浑身剧震,连剧痛都忘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的颤抖。
孟星元微微前倾,逼近西阳平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诱惑和承诺,“这,只是开始。待我实力足够,你身上这条蛊虫…我,替你拔了它。”
最后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西阳平的心上。拔掉蛊虫!摆脱那生不如死的控制!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瞬间点燃了他眼中所有的灰暗和绝望。那是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渴求却不敢奢望的解脱!
“真…真的?”西阳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地抓住这唯一的、能救儿子、也救自己的浮木。
“我孟星元,言出必诺。”孟星元直视着他,眼神坦荡而锐利,“但前提是,你这条命,包括你儿子西无疾的命,从此刻起,属于我。若有二心,哪怕一丝一毫…”他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冷的杀意再次弥漫,“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咽气,再让你在蛊虫噬心之痛中,哀嚎百日而死!”
那森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西阳平骨髓都在发寒。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少年能做出来,也绝对有办法做到!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在西无疾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面前,在那“拔除蛊虫”的渺茫希望面前,彻底崩溃。西阳平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巨大的头颅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摸索向自己怀中。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痛得他面孔扭曲,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厚实皮卷。
他双手捧着,如同献祭般,高高举过头顶,递向孟星元。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彻底的臣服和卑微的乞求:
“主人,这是西甸沟全图,密道、水源、险要等尽在其中,西家上下一千二百八十口人皆听主人号令!”
孟星元的目光落在那卷染血的皮卷上。他没有立刻去接,眼神在西阳平彻底崩溃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确认着这份臣服背后的绝望和孤注一掷。
片刻后,他才缓缓伸出沾着血污的手,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皮卷。入手微凉,带着西阳平绝望的体温和浓重的血腥气。
“记住你的话。”孟星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取出蓝灵草,俯下身亲自喂进西无疾的口中,喝声道:“现在,让你的人,把你儿子抬去静养。你,亲自带路,去你的库房。”
西阳平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死灰复燃般的光芒,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希冀。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伤势过重又重重跌回地上,只能嘶声对着院外喊道:“都聋了吗?!按主人吩咐!快!快啊!”
黑暗的角落里,十几个先前被孟星元雷霆手段震慑、一直瑟缩不敢动的心腹族人,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抬起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西无疾。动作间充满了恐惧和敬畏,再不敢看孟星元一眼。
西阳平也在两个心腹的搀扶下,勉强站起,佝偻着庞大的身躯,每一步都痛得他浑身痉挛,冷汗如瀑。他艰难地侧过身,对着孟星元,做出一个卑微至极的“请”的手势,声音嘶哑:“主人…请…请随我来。”
孟星元面无表情,将那份染血的西甸沟全图慎重地塞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然后,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走向娘亲和妹妹,低下身拉着娘亲的手轻语道:“娘,我这样做,您不会怪我吧?”
柳菁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温声软语道:“元儿,你长大了!娘知道你是为了我和妹妹。娘不怪你。无论你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孟星元笑了,俯身抱起还没醒转的妹妹,与娘并肩而行。
西阳平看着这一切,窘迫的无地自容,把头伏得更低了……
正午的阳光普照一切,从此西甸沟改姓孟了,它将会发生何等的华丽之变,又将迎来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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