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见的涟漪

周一早晨,桑暖比平时早醒了二十分钟。

窗外还笼罩在淡蓝色的晨雾中,城市的轮廓若隐若现。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细小裂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昨晚她睡得不太好,梦境里全是零散的片段——咖啡馆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还有那本《夜晚的潜水艇》扉页上工整的字迹。

桑暖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5:47。没有新消息。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释然。

浴室镜子里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桑暖用冷水拍了拍眼睛下方的淡青色,然后开始晨间护肤流程。今天她比往常更加仔细,甚至敷了一个五分钟的急救面膜。水龙头的水流声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响亮。

"只是普通的工作会议而已。"桑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她抿了抿嘴唇,又补充道:"一个神秘的、会用笔名投稿的作家。"

早餐她吃得心不在焉,蓝莓有几颗掉在了白色餐桌上,留下几处小小的紫色痕迹。桑暖用湿巾擦拭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她把这归结于过量的***——昨晚为了准备今天的会议,她多喝了一杯 espresso。

衣柜前,桑暖犹豫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倍。最终她选择了一件藏青色的针织连衣裙,外搭浅灰色开衫,既正式又不失亲和力。她将头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的颈线,戴上了那对珍珠耳钉——母亲说过,珍珠能给人带来冷静和智慧。

出门前,桑暖最后检查了一遍包里的物品:笔记本电脑、记事本、三支不同颜色的笔、修改意见打印稿、还有那本《夜晚的潜水艇》。她的手指在书脊上停留了几秒,感受着皮革封面的纹理。

电梯里空无一人。桑暖看着金属门上的模糊倒影,调整了一下开衫的领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香水也比平时多喷了一下——柑橘与雪松的混合香气,是她去年生日时苏雯送的。

出版社大楼前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黑色自行车,款式复古,车把上挂着一个皮质邮差包。桑暖经过时,注意到邮差包上别着一枚小小的金属书签,形状是一只夜莺。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前台的林姐正在整理鲜花,看到桑暖时眼睛一亮:"桑编,今天这么正式?那个神秘作家要来了?"

"只是正常的工作日。"桑暖接过林姐递来的访客登记表,故作平静地回答。但她的指尖在纸上留下了轻微的汗渍。

"他十分钟前就到了,"林姐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在3号会议室等你。长得可真俊,像那个演侦探的英国演员..."

桑暖没有听完就快步走向电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正在发烫。电梯上升的十几秒钟里,她做了三次深呼吸,想象自己正把所有的紧张情绪都呼出体外。

3号会议室的门半掩着。桑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表情,然后轻轻敲门。

"请进。"

那个声音比电话里更加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常年熬夜的结果。桑暖推开门,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而入,在会议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形修长挺拔。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阳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看到桑暖的瞬间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惊讶。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又同时停下。

陆远——或者说鹿鸣——先笑了。那个笑容让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看来我们都不太擅长自我介绍。"他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陆远,笔名鹿鸣。"

桑暖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有些薄茧,大概是长期写作留下的。"桑暖,你的责任编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点,"上周五在咖啡馆..."

"我认出了你的铅笔。"陆远指了指会议桌上放着的笔盒,正是他快递给桑暖的那一盒,"B的2B型号,现在已经很少人用了。"

桑暖注意到他说话时左眼角会微微抽动,像是某种习惯性动作。她把手抽回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专业:"我仔细阅读了《夜行备忘录》,有些想法想和你讨论。"

"当然。"陆远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我很好奇专业人士的见解。"

桑暖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她整理的修改意见。阳光照在屏幕上有些反光,她微微眯起眼睛。陆远注意到了,起身调整了百叶窗的角度,光线立刻柔和了许多。

"谢谢。"桑暖抬头看他,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她的电脑屏幕,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墨水与薄荷混合的气息,不像是香水的味道,更像是自然散发的体香。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桑暖原本担心会尴尬或冷场,但事实上,关于文学的讨论一旦开始,时间就过得飞快。陆远对文字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他能精确地指出自己作品中每一个不满意的段落,解释为什么那样写而不是这样写。桑暖发现,当他谈论创作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会变得格外明亮,手势也变得丰富起来。

"这段描写便利店的部分,"桑暖指着打印稿上的一页,"我觉得可以再展开一些。读者会想知道那个收银员为什么会有'比***更提神'的眼神。"

陆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有个生病的母亲,每天打两份工。"他停顿了一下,"但我犹豫是否要写得太直白。有些故事留白反而更有力量,不是吗?"

"留白和模糊是两回事。"桑暖不自觉地用铅笔轻敲桌面,"好的留白应该让读者感受到水面下的冰山,而不是仅仅看到一潭浅水。"

陆远突然笑了:"这个比喻真妙。"他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记下了这句话,"我可以借用吗?"

阳光已经移到了会议桌的另一端。桑暖意识到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她的胃发出轻微的抗议声。陆远显然也听到了,他合上笔记本:"我欠你一顿午餐。出版社附近有什么推荐吗?"

桑暖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梧桐咖啡馆的三明治不错。"

"就是上次我们偶遇的地方?"陆远眼睛一亮,"看来我们品味相似。"

咖啡馆里人不多,他们选了靠窗的角落位置。桑暖点了金枪鱼三明治和冰美式,陆远则选择了熏鸡帕尼尼和热拿铁。

"加双份浓缩?"点单时服务员确认道。

陆远点点头:"写作时养成的坏习惯。"

等餐的间隙,桑暖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她两天的问题:"为什么用笔名投稿?"

陆远的手指在咖啡杯边缘轻轻敲击,节奏与上周五如出一辙。"鹿鸣是我大学时开始用的笔名,"他的声音低了几分,"那时候我和几个朋友自费出版了一本诗集,每人用一个鸟类的名字做笔名。"

"夜莺?"桑暖想起自行车上的金属书签。

陆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哦,你看到了我的书签。"他嘴角微微上扬,"是的,我是夜莺,阿鸣是云雀,还有一个朋友是白鹭。"

"《夜航集》扉页上的'阿鸣'..."

"是他。"陆远的目光飘向窗外,"三年前他去了挪威,说要去寻找'真正的北方'。临走前他送了我那枚书签。"他停顿了一下,"用鹿鸣这个笔名,算是...一种纪念吧。"

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的食物,暂时打断了谈话。桑暖注意到陆远在咖啡里加了两块糖,搅拌时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所以,"桑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你之前出版过作品?"

陆远咬了一口帕尼尼,慢慢咀嚼着,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五年前出过一本小说集,卖得还不错。"他最终说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停笔了一段时间。"

桑暖想起资料室里那本《夜航集》,以及周总编的名字。"是周总编负责你的书?"

"你调查过我。"陆远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丝愉悦,"是的,周叔是我父亲的大学同学。我第一本书是他硬拉着出版的。"

"周叔?"桑暖挑眉。

陆远笑了笑:"我父亲是陆振华,可能你听说过。"

桑暖的叉子差点掉在盘子上。陆振华是当代著名作家,拿过多个文学大奖,他的《城南旧事》是桑暖大学时最爱的作品之一。"所以你是..."

"他的儿子,没错。"陆远的表情变得复杂,"这个身份有时比作品本身更引人注目。"

桑暖突然理解了他用笔名的另一个原因。她想说些什么,但陆远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皱:"抱歉,我得接这个电话。"

他走到咖啡馆外接电话,透过玻璃窗,桑暖看到他表情越来越严肃,不时用手揉着太阳穴。五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有些苍白。

"一切都还好吗?"桑暖问道。

"家里有点事。"陆远勉强笑了笑,"恐怕我们的会议要提前结束了。明天我可以把修改稿发给你吗?"

"当然。"桑暖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

陆远接过名片,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桑暖的手掌,留下一丝微妙的触感。"谢谢。"他把名片小心地放进衬衫口袋,"为了所有事。"

他匆匆离开后,桑暖独自坐在咖啡馆里,慢慢吃完已经凉了的三明治。窗外的阳光依然明媚,行人来来往往,生活如常继续。但桑暖感觉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可能是她对《夜行备忘录》的理解,也可能是她对那个神秘作家的认识。

下午回到出版社,桑暖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包裹。拆开后,她惊讶地发现是一本精装的《城南旧事》,扉页上有陆振华的亲笔签名和日期——正好是二十年前的今天。书中夹着一张纸条:"听说你在负责阿远的书。这是他父亲写给他的故事,或许对你有帮助。老周。"

桑暖轻轻抚摸着书页,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翻开第一章,发现页边有许多稚嫩的铅笔批注,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其中一页的空白处画着一只小鸟,旁边写着"阿远七岁读"。

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的人渐渐离开。桑暖坐在窗前,继续阅读那本充满历史感的书。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照在书页上,与二十年前的铅笔痕迹重叠在一起。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七岁的小男孩是如何成长为现在的陆远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抱歉今天匆忙离开。谢谢你的理解。附上一段新改的文字,请指教。——陆远"

紧接着是另一个附件。桑暖点开,是一段关于便利店的重新描写。文字比原稿更加细腻,收银员的形象跃然纸上,但依然保留着那种独特的疏离感。最后一段写道:

"...

她递给我热咖啡时

我看到她手腕上的医院腕带

和我母亲的一模一样

在这个凌晨三点的便利店

我们默契地装作

都没有看见对方眼里的倒影

..."

桑暖读了三遍,每次都有新的细节触动她。她回复道:"修改得很棒,特别是最后一段。不过'倒影'是否可以考虑换成'潮汐'?更有延续性。——桑暖"

几乎是立刻,手机又震动了:"'潮汐'妙极了。你果然是最懂它的人。晚安,明天见。"

桑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她想起陆远说"明天见"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约定。办公桌上,《城南旧事》和《夜晚的潜水艇》并排放着,一本代表过去,一本象征现在。

她轻轻合上两本书,关掉台灯。走出出版社大楼时,夜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暖与花香。桑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像是春天里第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

明天见。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对即将到来的新一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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