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桑暖站在出版社大楼的玻璃门内，望着外面如注的雨幕。雨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她没有带伞——早晨出门时天空还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雯发来的消息："今晚的闺蜜之夜还继续吗？我订了那家新开的西班牙餐厅。"
桑暖咬了咬下唇，回复道："可能要迟到，我被雨困在办公室了。"
"让那位作家先生送你啊~"苏雯附加了一个眨眼的表情，"全编辑部都知道他每天'顺路'来接你下班了。"
桑暖的脸颊微微发热。这周确实有三次，陆远以讨论书稿为由，"恰好"在桑暖下班时间出现在出版社。但他们真的只是在谈工作——至少大部分时间是。
正当桑暖犹豫如何回复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停顿，仿佛走路的人随时可能被某个灵感击中而停下思考。
"被困住了？"陆远的声音从她右后方传来，带着一丝笑意。
桑暖转过身，看到陆远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尖还在滴水，显然刚从外面进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针织衫，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些，有几缕不听话地贴在额前。
"你没看天气预报。"陆远说，这不是个问句。
桑暖摇摇头："太相信五月的阳光了。"
陆远嘴角微微上扬："我办公室有备用伞，可以借你一把。"
"你在这里有办公室？"桑暖惊讶地问。她知道陆远与出版社关系特殊，但没想到他居然有自己的办公空间。
"周叔坚持安排的，虽然我很少用。"陆远指了指电梯，"在四楼角落，想看看吗？"
桑暖犹豫了一下，苏雯的餐厅预约还有两小时，时间足够。"好啊。"她说。
陆远的办公室比桑暖想象中要宽敞，但异常简朴——一张实木书桌，一把扶手椅，一个小沙发，和几乎占据整面墙的书架。唯一显示这里有人使用的是书桌上散落的稿纸和几支钢笔。
"请随意。"陆远把伞放在门口的伞架上，走到书架前，"伞应该在..."
桑暖的目光被书桌上的稿纸吸引。那是《夜行备忘录》的手写修改稿，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显示着陆远对文字的苛刻要求。她注意到稿纸边缘有许多小素描——雨中的路灯、咖啡馆的角落、一只蜷缩在纸箱里的猫。这些画虽然简单，却充满生动的细节。
"你还会画画。"桑暖不自觉地拿起一张，上面是一个女孩低头读书的侧影，轮廓有些眼熟。
陆远突然出现在她身旁，轻轻抽走了那张纸："只是随手涂鸦。"他的耳尖微微发红，"伞在这里。"
桑暖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窘迫，接过那把折叠伞。伞是藏青色的，很轻但质感很好，伞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陆"字。
"这是..."
"父亲送的成年礼。"陆远说，"他一直认为伞是绅士的必备品。"
桑暖小心地抚摸着伞柄："我不能借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就让我送你。"陆远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我正好要去城西，顺路。"
桑暖知道这很可能不是真的"顺路"，但雨声越来越大，想到苏雯的餐厅预约，她点了点头："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电梯下行的几十秒里，两人都沉默不语。桑暖能闻到陆远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电梯按钮，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在思考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其实，"走出电梯时陆远突然开口，"我有个请求。"
桑暖停下脚步："什么请求？"
陆远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夜行备忘录》的终章。我想...如果你有时间，今晚或周末能看看吗？"
桑暖接过信封，能感觉到里面不止有稿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当然可以。"她说，"我今晚有约，但明天一早就能给你反馈。"
陆远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撑开那把黑伞，示意桑暖靠近一些。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桑暖能感觉到陆远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针织衫传来。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复杂的节奏，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不时因为水坑而调整步伐，肩膀轻轻相碰又分开。桑暖发现陆远刻意把伞往她这边倾斜，自己的右肩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你淋湿了。"桑暖往他那边靠了靠。
陆远摇摇头："没关系，针织衫干得快。"
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溅起水花，陆远迅速侧身挡在桑暖前面，水花全打在了他的裤腿上。桑暖倒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谢谢。"她小声说，手指却没有立刻松开。
陆远低头看着她，雨水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有那么一瞬间，桑暖觉得他可能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但最终他只是轻轻点头："小心脚下。"
他们在一家花店门前停下避雨。花店门口摆满了各色鲜花，雨水打在花瓣上，让颜色更加鲜艳夺目。陆远的目光落在一束蓝色风信子上，若有所思。
"你喜欢风信子？"桑暖问。
陆远摇摇头："母亲生前最爱这种花。父亲每周都会买一束放在她床头。"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桑暖能感觉到其中隐藏的哀伤。
桑暖想起资料室里关于陆振华的传记，里面提到他妻子早逝，留下年幼的儿子。"你母亲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她轻声说。
"她是个儿科医生，"陆远的眼神变得柔和，"每天下班都会给我带一个小礼物——一块特别的橡皮擦，一枚外国硬币，或者一片她认为形状完美的树叶。她说生活是由这些小小的美好组成的。"
桑暖突然理解了陆远作品中那些对细节的执着描写。"所以你继承了她的观察力。"
"我希望如此。"陆远微笑，"她去世那年我十二岁，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了。但那些小礼物，我还留着每一件。"
雨势稍缓，他们继续前行。桑暖的心被这个故事填得满满的，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理解了陆远文字背后那个敏感而怀旧的灵魂。
"餐厅就在前面。"在一栋红砖建筑前，桑暖停下脚步，"谢谢你送我。"
陆远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桑暖，那个信封里..."
就在这时，桑暖的手机响了。苏雯发来一连串消息："你到哪了？我已经点好桑格利亚酒了！""别告诉我你又和作家先生在一起""算了，我懂的，重色轻友是人之常情~"
桑暖慌忙按灭屏幕，但已经来不及了。陆远显然看到了什么，因为他嘴角微微上扬："你的朋友在等你。"
"苏雯，我大学室友，"桑暖解释道，"我们每月一次的闺蜜之夜。"
"那我就不打扰了。"陆远后退一步，"谢谢你答应看终章。"
桑暖想说些什么，但餐厅的门突然打开，苏雯探出头来："暖暖！哦..."她的目光落在陆远身上，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陆作家吧？"
"苏雯！"桑暖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陆远却礼貌地伸出手："陆远，幸会。"
苏雯热情地握住他的手："久仰大名！暖暖说你才华横溢，我读了《夜航集》，简直..."
"苏雯！"桑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该进去了，酒要凉了。"
陆远忍俊不禁："酒确实不该等。祝你们晚餐愉快。"他对桑暖点点头，"明天见。"
看着陆远撑伞离去的背影，苏雯吹了声口哨："哇哦，真人比照片还帅。你们刚才在雨中的样子简直像文艺电影海报。"
"别胡说。"桑暖推着苏雯进入餐厅，"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工作关系会送你到餐厅门口？"苏雯挑眉，"还共撑一把伞？得了吧，我眼睛又没瞎。"
餐厅里灯光温暖，桑格利亚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桑暖在卡座里坐下，小心地把那个牛皮纸信封放在身旁。
"那是什么？"苏雯敏锐地问。
"《夜行备忘录》的终章，他让我看看。"
苏雯夸张地捂住胸口："天哪，他给你看未发表的作品终章？这简直比'我爱你'还浪漫！"
"这只是工作。"桑暖强调，但手指却不自觉地抚过信封边缘。
"那你脸红什么？"苏雯坏笑着递给她一杯酒，"来吧，喝完这杯，我要听全部细节。从你们第一次在咖啡馆相遇开始。"
两小时后，桑暖带着轻微的酒意回到公寓。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芬芳。她小心地打开陆远给的信封，除了稿纸外，里面还有一个小纸盒。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书签，上面画着一把黑伞，伞下有两个模糊的人影。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感谢你为我的文字撑伞。——V"
桑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轻轻放下书签，开始阅读《夜行备忘录》的终章。故事的主角最终在一家深夜咖啡馆里，遇到了一个能读懂他所有未言之语的女孩。最后一页写道：
"...
她推门进来时带着雨水的气息
发梢还滴着水
我知道
就像知道雨停后会有彩虹
就像知道夜尽时会有晨光
她将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也是最后一个
..."
桑暖读了三遍，每一次都发现新的细节。她拿起笔，在稿纸边缘写下批注："结尾很美，但'知道'重复三次是否过于直白？或许可以用'感觉到'或其他更微妙的表达？"
写完后，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行："P.S. 书签很美，谢谢。明天上午十点，梧桐咖啡馆见？"
发完邮件，桑暖走到窗前。城市的灯光在雨后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被重新擦洗过的星辰。她想起陆远挡在她面前时衣服上雨水的气息，想起他谈论母亲时温柔的眼神，想起那把倾斜向她的黑伞。
手机屏幕亮起，新邮件提示。陆远的回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十点见。晚安，桑暖。"
桑暖把手机放在胸前，感受着那种奇妙的温暖从心脏流向全身。窗外，一轮明月从云层后露出脸来，银白的光辉洒在窗台上，也洒在那个小小的伞形书签上。
明天十点。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这个雨后的夜晚变得如此不同。桑暖轻轻抚摸着书签上的黑伞图案，第一次允许自己承认：她已经开始期待每一次与陆远的相遇，无论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那些无法言说的、介于专业与私人之间的微妙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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