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梧桐咖啡馆比平时安静许多。
桑暖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晨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质桌面上,形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她选了靠窗的角落位置——那里有一张两人小圆桌,旁边是一排摆满绿植的架子,能提供恰到好处的私密感。
十点整,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陆远走进来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衫,袖子整齐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看到桑暖,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
"你来得真准时。"陆远在她对面坐下,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刚出炉的可颂,老陈推荐的。"
桑暖闻到了黄油和面粉的香气,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吃早餐。"谢谢,我正好饿了。"她接过纸袋,指尖不小心碰到陆远的手,一丝微妙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陆远似乎也感觉到了,他收回手时停顿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要喝什么?"
"拿铁,不加糖。"桑暖说,然后补充道,"今天可以加双份浓缩,像你那样。"
陆远挑眉:"编辑也需要***提神?"
"为了跟上作家的思维速度。"桑暖微笑着回应。
等陆远去点单的间隙,桑暖拿出昨晚打印的修改稿,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铅笔批注。她翻到最后一页,又读了一遍那个关于"雨水气息"的段落,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陆远端着两杯咖啡回来时,桑暖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阳光透过她耳边的碎发,在颈侧投下细小的阴影。陆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你的双份浓缩拿铁。"他将杯子放在桑暖面前,咖啡表面有一个完美的心形拉花。
桑暖盯着那个拉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谢谢。"她最终说道,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
陆远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但没有评论。他啜饮了一口自己的黑咖啡,然后看向桌上的稿纸:"看来你有不少建议。"
"主要是细节调整。"桑暖翻开第一页,"你的终章已经很完整了,我只是提了些小建议。"
接下来的两小时,他们沉浸在文字的海洋中。陆远对桑暖的每一条建议都认真考虑,时而赞同,时而提出替代方案。讨论到那个重复三次的"知道"时,他陷入了沉思。
"你说得对,这里确实太直白了。"他用钢笔轻轻敲着桌面,"但我想要表达那种确定感,就像..."
"就像雨后天晴的自然规律?"桑暖接话道。
陆远眼睛一亮:"正是如此。"他迅速在稿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桑暖看:
"...
她推门进来时带着雨水的气息
发梢还滴着水
我感觉到
就像感觉到季节更替的必然
就像感觉到潮汐涨落的规律
她将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也是最后一个
..."
桑暖读完后,抬头对上陆远的眼睛:"完美。这样含蓄多了,但依然保留了原意。"
"多亏了你的建议。"陆远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感激,"很少有编辑能这样理解我的文字。"
阳光慢慢移到了桌子中央,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稿纸。桑暖注意到陆远在专注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而当他想到好点子时,右眉会微微上扬,像是一个无声的惊叹号。
"我们该休息一下了。"讨论告一段落后,陆远伸了个懒腰,"你的咖啡都凉了。"
桑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拿铁几乎没动过。"太投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我很好奇,"陆远突然问道,"你为什么选择做编辑?以你的洞察力,完全可以自己写作。"
桑暖转动着杯子,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大学时我确实写过一些短篇,"她最终说道,"但很快发现我更喜欢帮助别人完善作品。那种从粗糙原石中发现钻石的感觉..."她做了个手势,"比我自己创作更有满足感。"
陆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鉴赏家与艺术家的区别。"
"可以这么说。不过..."桑暖犹豫了一下,"我父亲一直不赞成这个选择。他认为编辑是'为他人做嫁衣'的职业。"
"你父亲是?"
"桑志明,历史系的。"
陆远眼睛微微睁大:"《唐宋文化变迁》的作者?我拜读过他的著作,观点很独到。"
桑暖惊讶于陆远的博学,但又不该意外——作为著名作家的儿子,他显然博览群书。"是的,就是他。在他眼中,只有像你父亲那样的创作才称得上'真正的成就'。"
陆远的表情变得复杂:"我父亲也有他的偏执。他至今认为我写城市随笔是'浪费才华',应该创作'更有历史厚重感'的作品。"
两人相视一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无奈和理解。这种默契让桑暖心头一暖,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与人分享关于父亲的复杂感受。
"所以,"陆远轻声说,"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反抗着父亲的期望。"
桑暖点点头,感到一种奇异的释然。"但奇怪的是,我越来越觉得,正是这种'反抗'让我真正理解了父亲对文字的热爱。"
陆远的目光变得柔和:"就像我理解了父亲对文学严肃性的坚持,即使我选择用不同的方式表达。"
阳光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换成了轻柔的钢琴曲。桑暖感觉他们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不同了,更加稠密,更加...带电。
"我们该继续了。"陆远清了清嗓子,指向稿纸的某一处,"关于这个场景转换..."
工作重新开始,但桑暖发现自己很难完全集中注意力。她的目光不时飘向陆远的手——那修长的手指如何握住钢笔,如何在纸上留下流畅的字迹,如何在思考时轻轻敲击桌面。这些细微的动作不知为何让她想起昨晚那个伞形书签,以及上面两个模糊的人影。
中午时分,咖啡馆开始变得拥挤嘈杂。陆远看了看表:"我们该吃午饭了。这附近有家不错的越南菜,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桑暖刚要回答,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需要我回避吗?"陆远体贴地问。
桑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爸?"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有力:"暖暖,我在你公寓楼下,你不在家?"
"我...我在外面工作。"桑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您来城里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学术会议临时改期了。"桑教授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威严,"我晚上七点的火车回北京,想看看你。你现在在哪?"
桑暖咬了咬下唇:"梧桐咖啡馆,离我公寓两个街区。"
"正好,我也饿了。二十分钟后到。"电话挂断了,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桑暖放下手机,发现陆远正关切地看着她。"我父亲要过来。"她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我们的午餐可能要..."
"没关系。"陆远温和地说,"我们可以改天再讨论剩下的部分。"
桑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其实...你愿意留下来一起午餐吗?我父亲一直想见见'那位能让我加班到深夜的作家'。"
陆远明显愣了一下:"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根据我的经验,学术泰斗通常不太欣赏我的写作风格。"
"正因如此,你应该见见他。"桑暖不知哪来的勇气,"也许你会改变他对'轻文学'的看法。"
陆远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好,我接受挑战。不过如果辩论太激烈,你得负责调停。"
"成交。"桑暖笑了,心里却开始打鼓——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某种直觉告诉她,让这两个对她如此重要的男人见面是正确的。
二十分钟后,桑志明教授大步走进咖啡馆。他身材高大,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锐利的眼神透过金丝眼镜扫视着室内,很快锁定了桑暖的位置。
"爸。"桑暖站起来迎接,父亲给了她一个克制的拥抱。
"这位就是陆远吧?"桑教授的目光转向站起来的陆远,上下打量着他,"陆振华的儿子。"
陆远礼貌地伸出手:"桑教授,久仰大名。我很欣赏您的《唐宋文化变迁》。"
桑教授与他握了握手,表情略显惊讶:"你读过我的书?"
"不仅读过,还做了笔记。"陆远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递给桑教授,"特别是关于唐代科举制度对文学影响的部分,您的分析非常精辟。"
桑暖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陆远居然随身带着读书笔记,而且恰好有对她父亲著作的研究。
桑教授接过笔记本,仔细阅读了几行,表情渐渐缓和:"见解独到。没想到一个写...城市随笔的年轻人,对历史也有研究。"
"文学与历史从来不分家。"陆**静地说,"只是表达方式不同。"
服务员过来点单,暂时打断了这场交锋。桑教授点了一杯黑咖啡和简单的三明治,然后将注意力转回陆远身上:"所以,你父亲怎么看你的写作选择?"
桑暖在桌下握紧了拳头——父亲一上来就直击要害。
陆远却似乎早有准备:"和您一样,他认为我浪费了才华。"他啜了一口咖啡,"不过最近我们达成了某种共识——无论题材如何,对文字的敬畏和严谨才是最重要的。"
桑教授挑眉:"这话听起来像他的原话。"
"确实是。"陆远坦然承认,"但我也让他明白,记录当代人的生活同样具有价值。一百年后,我们的作品都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午餐在出人意料的平和气氛中进行。陆远和桑教授从唐代文学聊到当代出版业,虽然观点时有冲突,但都保持着相互尊重的态度。桑暖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惊讶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之间逐渐建立起一种奇特的理解。
"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火车。"最后桑教授看了看表,站起身来,"陆远,有机会欢迎来北京做客,我书房里有几本珍本,你可能会感兴趣。"
陆远站起来与教授握手:"荣幸之至。"
桑教授转向女儿:"暖暖,送我出去?"
咖啡馆外,桑教授停下脚步,直视女儿的眼睛:"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他比你之前交往的那些强多了。"
桑暖的脸立刻红了:"爸!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是吗?"桑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他为什么知道你最喜欢的花是风信子?"
桑暖愣住了:"他...他提到过?"
"就在你去洗手间的时候。"父亲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他问我知不知道哪里能买到最好的蓝色风信子,说是想送给一个'懂得欣赏文字背后情感的人'。"
桑暖的心脏突然跳得厉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告诉他学校附近有个老花匠。"桑教授整理了一下领带,"暖暖,我可能不擅长表达,但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如果编辑工作能带给你成就感,那就坚持下去。"他顿了顿,"就像那个年轻人坚持自己的写作一样。"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可让桑暖眼眶发热。她给了父亲一个紧紧的拥抱:"谢谢,爸爸。"
回到咖啡馆时,陆远正在整理稿纸。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他抬头看到桑暖,嘴角微微上扬:"教授没把我生吞活剥,真是万幸。"
桑暖在他对面坐下,突然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小纸盒——和昨天那个装书签的盒子一模一样。
"你父亲是个令人敬佩的学者。"陆远将盒子推向她,"虽然我们观点不同,但我理解他对学术的坚持。"
桑暖接过盒子,心跳加速:"这是..."
"打开看看。"陆远的声音比平时柔和。
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银质书签,顶端悬挂着一小簇蓝色风信子的标本,被透明的树脂封存,仿佛永远停留在盛开的状态。书签上刻着一行小字:"给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读者"。
桑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抬头对上陆远的眼睛。他的目光如此专注,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金色的光晕。
"谢谢。"桑暖轻声说,声音微微发颤,"这是我收到过最用心的礼物。"
陆远的手越过桌面,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不,桑暖,应该是我谢谢你。"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谢谢你看到了文字背后的我。"
阳光、咖啡香、风信子的淡淡气息,还有陆远手心的温度——这一切在桑暖心中融合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她翻转手掌,与陆远十指相扣,感受着彼此脉搏的跳动。
"我们是不是..."她轻声问,"是不是已经超出了编辑与作者的关系?"
陆远的笑容温柔而坚定:"我想我们早就超出了,只是都不敢承认。"
咖啡馆的喧嚣似乎远去了,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一片阳光照耀的角落。桑暖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陆远文字中的那些孤独角色总能在故事结尾找到慰藉——因为他自己终于也找到了。
"那么,"她微笑着问,"接下来呢,作家先生?"
陆远举起他们交握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故事才刚刚开始,我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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