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岸

碎星海,星洲首都嘉贡沿岸

海风卷着咸腥扑进鼻腔时,姜原的指腹已经泡得发白,像团被揉皱的宣纸。午后太阳的暴晒让他出现明显的脱水,他的喉咙无比干燥。潮水推着他的后腰向某个方向飘去,那些细小的伤口早被盐粒腌渍得失去痛觉,此刻更像是某种珊瑚寄生物,密密麻麻地攀附在皮肤表面。

他的睫毛凝结着盐晶,每次眨眼都像有砂纸擦过视网膜。三小时前浸透的棉质衬衫此刻成了第二层皮肤,随着浪涌不断勒紧胸腔。当又一道暗流拽住脚踝时,他恍惚看见自己浮肿的手指生出蹼膜,指节间渗出淡青色的黏液——就像上周在深海遇到的异变。庆幸这个绝不是旧日力量,只是长期浸泡海水的作用。

“呼吸放慢。“这是三个小时里他重复的第七十三遍心理暗示,可肺叶仍在不受控地抽搐。咸水从鼻腔倒灌进喉管,激得他弓起背剧烈呛咳,泛着泡沫的呕吐物混着胆汁被浪头打散。右小腿突然抽筋的肌肉拧成死结,他条件反射地蜷缩成胎儿姿势。

他艰难转动脖颈,发现三只海鸟正掠过漆黑的海面,鸟喙衔着银亮的小鱼,羽翼掀起的风里裹挟着四百米外灯塔的柴油味。这个发现让他胃部痉挛——自己在近海区漂着。

“看来水文资料没错,那股洋流把我带到了目的地“

夕阳将坠未坠时,他忽然听见木桨破浪的声响——四百米开外,一叶扁舟正劈开金红色的粼粼波光。

船头少女的碎花衬衫被海风鼓成帆,她突然拽住摇橹老人的衣袖:“爸爸!十一钟方向!“关燕的声音像根银针扎破暮色。老人眯起浑浊的眼,待看清海面浮沉的人影,枯枝般的手背暴起青筋,船橹陡然转出锐角。

“抓紧绳索!“关燕将麻绳缠在腰间,半个身子探出船舷。浪头却恶意推搡着小船,每当指尖快要触到姜原头顶,咸腥的浪墙就把他推得更远。老人突然抄起船尾的鱼叉,咔嚓扎进漂浮的泡沫箱,临时固定住剧烈摇晃的船体。

少女趁机甩出救生圈,套索精准掠过姜原浮肿的腕部。“别松手!“她跪在船板上收缆,麻绳勒进掌心的血痕混着海水滴落。当终于把瘫软的身躯拖上甲板,姜原的裤子已被藤壶刮成褴褛,小腿上蜿蜒着渗血的划痕。

关燕快速解开他领口纽扣,老人已抖开焐在铁皮箱里的军大衣。“瞳孔没扩散,快喂淡盐水!“少女捏开他咬紧的牙关,突然被姜原痉挛的手指攥住手腕——这个濒死的抓握,让两个陌生人的命运在咸湿的海风里打了个死结。

姜原坐在船头,喝着这家人提供的鱼汤,浓郁的香味浸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稍微缓解了浸泡水里的寒冷和不适。

“跟估计的一样,有人营救了我“姜原有些歉意的看着救自己上岸的一家人。他们是嘉贡的渔民,和姜原为自己准备的南下难民身份一致。

星洲的调查之旅意味着姜原需要一个新身份,而刚经历了内战的星洲,无法考证的难免身份无疑是最理想的选择。所以,3小时前他从货船里跳下,让一股洋流将把他冲到目的地的岸边,就是为了增加难民身份的真实性。在海中漂浮数个小时并生存下来,对于隐蔽行动处特工而言是很简单的。

“你放心,你已经上岸了“

关燕笑着说。

他只是点点头,尽量扮演一个落海后艰难求生而筋疲力尽的难民。

他上岸后会报答这户人家的,他们捡到自己也是一种幸运。

船只在关老爹的操作下渐渐靠近渔港。只是码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看起来情绪激动。领头的一人,穿着坎肩,双眼巨大且突出,嘴巴占了脸的三分之一,看起来像鱼。

看到他们之后,关燕也情绪激动来起来,回头抓住自己父亲的肩膀。

姜原扭头看着关燕的反应,心理明白了七七八八。但是,他不打算出手,那样会太显眼,只是他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下,出发前组织列明了在嘉贡可以借用的力量。

船靠岸之后,领头的壮汉一个箭步跳上船,关老爹随即上前,两人争执了起来。势单力薄的父女两人又怎么敌过情绪激动的壮汉。

在开始争执之后,姜原就低头看着船板,理智告诉他,自己只是局外人,即使他们救了自己。

但是,随着越来越嘈杂的声音,有人被推搡到他身边,是关燕。

他扭头对上了关燕的眼神,那是冷漠的眼神,带着鄙夷,没有了之前的热情。

姜原咯噔一下。激烈的情绪在胸腔回荡,某种原始的本能战胜了理智,跟他之前曾经直视的旧日力量一样古老。

姜原垂眸凝视腕间尚未消退的压痕,那是几天前在碎星海深海中,潜水服压力补偿装置留下的印记。当他抬眼时,视网膜边缘仍残留着幽绿色光斑——那是旧日污染在编号者视觉神经留下的后遗症。

“走。“

这个爆破潜艇时使用的战术口令,此刻裹挟着深海残留的杀意冲出喉管。领头壮汉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男人浸透盐渍的裤脚里藏着****,那正是两日前剖开HY-80特种钢潜艇壳体的凶器。

当第五个袭击者捂着粉碎性骨折的腕骨哀嚎时,姜原嗅到了熟悉的金属腥气。某种介于机油与血浆之间的味道,令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就像在潜艇耐压壳外安装磁性水雷时,从泄压阀渗出的冷却剂气味。

“小心!“

关燕的尖叫刺破咸腥的海风。姜原侧身闪过劈来的鱼叉,反手扣住袭击者肘关节的瞬间,突然注意到对方脖颈处蔓延的暗红色丝状纹路。这让他想起沃森军士长日记本里生长的神经突触,那些在旧日污染中异变的......

“砰!“

袭击者被他过肩摔砸在船舷的闷响,惊散了正在啄食藤壶的军舰鸟。姜原用靴底碾住对方手腕,

对方瞥见姜原瞳孔中游弋的幽绿色光晕,喉咙里迸出刺耳的尖叫。姜原钳住他肘关节的力道骤然松懈,那壮汉踉跄起身,拽着同伙跌进浑浊的浪涛里。

关老爹枯枝般的手指攥住浸透盐渍的缆绳,混浊的眼球蒙着层水雾:“恩情两清了……可那群海蛎子养的东西定要卷土重来。本想用燕妹的婚事换条活路,眼下……“老人佝偻的脊背撞在桅杆上,咸涩的液体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淌进领口。

关燕指尖深深掐进船板缝隙,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少女望着父亲被海风蚀刻的侧脸,某种比咸水更苦涩的东西在喉头翻滚。

姜原的目光掠过溃逃者脖颈蔓延的暗红纹路,那些在皮下蠕动的丝状物与深海潜艇中滋生的污染体如出一辙。咸腥的海风灌入鼻腔,他突然参透了潘圻密令中的弦外之音——难民身份不过是幌子,委员会的重型计划早在暗流中张开触须。

“没事,我会保护你们的“

军大衣残存的体温贴着胸腔,姜原将匕首重新藏进裤脚。这句话属于姜原的承诺,此刻混着鱼汤的腥气,在暮色里结成了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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