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与神佑

刺鼻的烟尘混杂着铁锈般的腥气,粗暴地灌进我的鼻腔,硬生生将我从一片混沌中拽了出来。头痛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心跳都重重敲打着太阳穴,仿佛有钝器在颅内反复碾压。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泪水被刺激性的空气逼了出来。

身下是冰冷、潮湿且黏腻的触感。我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手掌立刻陷入了一堆腐烂的菜叶、破碎的陶片和不知名的污秽之中——这是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我身上那件印着褪色乐队Logo的棉质T恤和磨白的牛仔裤,在此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布料上沾满了污泥和可疑的深色污渍。

“呃…” 喉咙干得发痛,想吐的感觉翻涌上来。

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浪将我彻底淹没。

“让开!以执政官的名义!” 粗暴的呵斥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和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透过弥漫的、尚未散尽的烟尘(似乎是焚烧什么留下的),我看到一队队身穿锁子甲、头戴青铜头盔的罗马士兵,正像驱赶牲畜一样用盾牌推搡着惊慌失措的人群。他们手中的短剑(Gladius)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

“搜查!每一个角落!叛徒的同党一个也别想跑!” 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嘶吼着,指挥士兵粗暴地踹开附近摇摇欲坠的木门。哭喊声、哀求声、物品被砸碎的破裂声交织在一起。

不远处,一个男人抱着一条血肉模糊的断臂,蜷缩在墙角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哀嚎。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郁,几乎盖过了垃圾的腐臭和烟尘的呛人。

“布鲁图斯!卡西乌斯!你们这些弑父的恶徒!”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跪在地上,对着天空哭喊,声音嘶哑绝望,“你们毁了罗马!诸神诅咒你们!”

这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混沌的脑海。**布鲁图斯?卡西乌斯?** 心脏猛地一缩。

然而,几乎就在下一秒,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声浪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嚎和混乱:

“凯撒万岁!(Ave Caesar!)”

“神佑凯撒!(Deus Servat Caesarem!)”

“独裁官万岁!(Vivat Dictator!)”

声音来自更远处的广场方向,狂热、整齐,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崇拜。无数手臂在空中挥舞,像一片汹涌的森林。我甚至能看到一些简易的、画着月桂花环和某种鹰徽的旗帜在晃动。

凯撒?万岁?神佑?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一激灵。头痛似乎都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垃圾堆里。目光扫过被士兵踢到墙边的一张莎草纸告示。虽然被污泥弄脏了大半,但上面用粗犷的拉丁文书写的几个大字和一个狰狞的画像依然清晰可辨:

> 通缉令 (PROSCRIPTIO)

> 叛国者:马库斯·尤尼乌斯·布鲁图斯 (M·IVNIVS·BRVTVS)

> 悬赏:十万塞斯特斯 (HS C)

> 死活不论 (DEAD OR ALIVE)

画像下方,用更醒目的朱砂写着:

> 阴谋已被神佑的凯撒挫败!

> 所有同谋者必将伏诛!

嗡——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士兵的呵斥、伤者的哀嚎、狂热的欢呼——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布鲁图斯…通缉…

阴谋…挫败…

凯撒…神佑…

这几个词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疯狂碰撞、组合。

三月十五日…布鲁图斯…卡西乌斯…元老院…匕首…凯撒…

一个在历史书上被反复提及、戏剧中被无数次演绎的日期和事件,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记忆的迷雾。

Ides of March!凯撒遇刺!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公元前44年3月15日,罗马独裁官尤利乌斯·凯撒在庞培剧院的元老院议事厅,被以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为首的元老们刺杀身亡!这是罗马共和国走向灭亡、帝国诞生的关键转折点!

可是…可是眼前的景象…

通缉令上布鲁图斯那张扭曲的脸。士兵们搜捕“叛徒同党”的疯狂。民众对“神佑凯撒”的狂热欢呼…还有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混合着烟尘、血腥和某种…焚烧文件或尸体?…的味道。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诞到让我灵魂都在颤抖的事实:

刺杀发生了。

但凯撒…没死!

“不…不可能…” 我喃喃自语,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我不是在什么历史重现的片场,周围士兵的铠甲、武器、那股真实的血腥和汗臭味,垃圾堆里蛆虫的蠕动…一切都真实得可怕。“我…我他妈这是在哪儿?什么时候?”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我不是在做梦。我穿越了。而且,我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书上从未记载过的、凯撒未被刺杀的罗马!

“嘿!你!肮脏的乞丐!” 一声厉喝如炸雷般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罗马士兵正站在几步开外,布满血丝的双眼像刀子一样剐着我。他显然注意到了我这个蜷缩在垃圾堆里、穿着怪异、举止惊慌的“可疑分子”。他的目光尤其在我那件与时代严重不符的T恤和牛仔裤上停留,充满了警惕和厌恶。

“你是谁?哪个区的?为什么躲在这里?说!” 他一边用我完全听不懂的拉丁语咆哮着,一边大步向我逼近,粗糙的大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身后,另外两个士兵也闻声围拢过来,眼神不善。

语言不通!奇装异服!出现在刺杀未遂的混乱现场!任何一个理由都足够让我被当作“叛徒同党”当场格杀,或者扔进暗无天日的地牢生不如死!

巨大的死亡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压过了所有的震惊和迷茫。求生的本能像野兽般苏醒。

跑!

这个念头刚闪过,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从垃圾堆里弹起来,顾不上满身的污秽和剧烈的头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士兵包围圈的一个缝隙,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站住!叛徒!” 士兵的怒吼声在身后炸响。

“抓住他!他一定是漏网之鱼!” 另一个声音尖叫。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的铿锵声如同索命的鼓点,紧紧追在身后。我像一只没头苍蝇,在狭窄、肮脏、弥漫着烟尘和血腥味的小巷里亡命狂奔。两侧是斑驳的石墙和紧闭的门窗,仿佛一张巨大的、冷漠的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知道必须逃离那些士兵,逃离这个瞬间变得无比致命的地方!

就在我拐过一个堆满破木桶的墙角,以为暂时甩开追兵时,眼前的一幕让我瞬间僵住,血液几乎凝固——

小巷尽头,一小队士兵正将一个穿着染血托加袍的男人死死按在墙上。一个百夫长面无表情地抽出短剑。

“以神佑的凯撒及罗马人民之名,” 百夫长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叛国者,死。”

寒光闪过。

噗嗤!

利刃割断喉咙的闷响清晰得令人作呕。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在斑驳的石墙上,也溅到了几步之外我的脸上。

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息猛地灌入鼻腔。

“呃…呕…” 胃部剧烈痉挛,我再也忍不住,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就是罗马。凯撒的罗马。一个刚刚经历了未遂刺杀、正用铁与血清洗“叛徒”的罗马。一个对像我这样来历不明、格格不入的“异类”绝不会有一丝怜悯的罗马。

死亡,从未如此真实地贴近我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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