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味与铜币

“呃…呕…” 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灼热的酸液涌上喉头,却只吐出几口苦涩的胆汁。脸上那点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像毒蛇一样黏着皮肤,提醒着我刚刚目睹的残酷处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那边!还有一个!” 身后士兵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到他们锁子甲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哗啦”声。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呕吐的欲望和腿软的颤抖。我猛地直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与处决现场相反的方向冲去。这条小巷更加狭窄、阴暗,两侧高耸的石墙仿佛要挤压过来,地上满是湿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污秽。每一次踉跄都感觉心脏要跳出胸腔,肺部火烧火燎。

然而,这条小巷是条死路!

尽头是一堵爬满藤蔓、高不可攀的石墙,只在墙角堆着几个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破木桶和一堆烂渔网。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经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完了!无处可逃!

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我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墙,徒劳地扫视着四周,目光落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木桶上。躲进去?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扇看似与墙壁融为一体、毫不起眼的低矮木门,“吱呀”一声,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一只沾着鱼鳞和污渍、骨节粗大的手——闪电般从门缝里伸出来,精准地抓住了我T恤的前襟!

“进来!快!” 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而急促的声音用拉丁语吼道。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那只手的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猛地将我拽向那狭窄的门缝!求生的欲望让我放弃了抵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拖了进去。

“砰!”

木门在我身后被迅速而沉重地关上,插销落下的声音轻微却清晰。门外的世界——士兵的怒吼、甲胄的铿锵——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模糊的噪音。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瞬间失明。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鱼腥味、海水的咸涩味、还有腐烂海藻和木头霉变的混合气味,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脸上。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黑暗中,一个身影几乎与我贴面而立。借着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勉强看清了他:一个矮壮敦实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油腻的卷发贴在额头上,脸上刻着风吹日晒的皱纹和几道不甚明显的旧疤。他穿着一件粗糙的、同样散发着鱼腥味的亚麻短袍(Tunica),外面系着一条脏兮兮的皮围裙。此刻,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正像刀子一样上下打量着我,充满了警惕、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安静!蠢货!想死吗?” 他用气声再次警告,同时竖起一根粗短的手指抵在嘴唇上。他的拉丁语带着浓重的底层口音,语速很快,我只能勉强听懂几个词:“安静”、“死”。

我拼命点头,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抑制住因为剧烈奔跑和恐惧带来的粗重喘息。门外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就在门口徘徊、争论着什么。

“该死的,明明看到往这边跑了!”

“这条死路,他能飞了不成?”

“搜!肯定躲进哪家了!挨家挨户查!上面说了,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一个叛徒同党!”

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在门外来回走动,士兵粗暴的敲门声和盘问声在附近的住户响起,引起一阵阵骚乱和哭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救我的男人——显然是个鱼贩——眼神更加锐利,他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身体紧贴在门板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他粗糙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用于处理鱼的、短小但异常锋利的弯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鱼腥味和霉味充斥着鼻腔,汗水浸透了我肮脏的T恤,紧贴在冰冷的后背上。恐惧和未知让我微微颤抖。

终于,外面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士兵的呵斥声和砸门声转移到了更远的地方。

鱼贩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一些,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但那锐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他退后一步,借着门缝和墙壁高处一个狭小气窗透进来的、浑浊的光线,更加仔细地审视我这个“不速之客”。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首先落在我那件印着奇怪图案(乐队Logo)的棉T恤上,然后是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牛仔裤布料和剪裁,最后停留在我脚上那双沾满泥污、但材质和样式同样古怪的运动鞋上。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眼神中的疑惑和警惕越来越浓。

“你…” 他沙哑地开口,语速放慢了一些,似乎在斟酌词句,“…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穿得像…像个被海怪吐出来的疯子?” 他指了指我的衣服,又指了指门外,“还有,为什么惹上那些‘红披风’(指罗马士兵)?你是布鲁图斯的人?卡西乌斯的同伙?”

他问了一连串问题,每一个词都像石头砸在我心上。我听懂了大半,但巨大的语言障碍让我无法流畅回答。我只能拼命摇头,用我能想到的最简单、最恳切的肢体语言表达清白:“不!不!不是!我…迷路!不懂!不是坏人!” 我笨拙地比划着,指向自己,又指向门外,做出无辜和茫然的表情。

鱼贩显然没完全相信。他眯起眼睛,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剥开我的皮肉看到骨头里的秘密。突然,他的目光锐利地定格在我的左手手腕内侧——那里,一小块皮肤因为刚才在垃圾堆里的摩擦和奔逃时的剐蹭,破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正在渗血。

“血?” 他低语一声,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右手猛地又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他显然是联想到了刚才巷子里的处决,怀疑我身上有伤,可能是战斗留下的!

“不!不是!是摔的!垃圾堆!” 我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指着自己衣服上的污秽,又做出摔倒的动作,急切地想要解释。情急之下,我下意识地用中文喊道:“是擦伤!不是刀伤!”

这完全陌生的语言让鱼贩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的凶光被更深的好奇取代。他上前一步,动作快得惊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差点叫出声。他凑近仔细查看那道伤口,粗糙的手指按了按,确认了那只是一道非常浅表的擦伤,而且伤口边缘沾着垃圾堆里特有的黑色污垢。

“哼…” 他松开了手,但眼神依旧充满审视,“奇怪的口音…奇怪的打扮…连血都流得这么…干净?”(他可能意指伤口形状不像兵器所伤)。他退后一步,抱起胳膊,那审视的目光渐渐带上了一丝…兴趣?或者说,看到了某种“奇货”的商人特有的评估光芒。

“外面在抓人,”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带着暗示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红披风很生气,抓不到人,他们会拆了这条巷子…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这间散发着恶臭、堆满鱼篓和破渔网的昏暗小屋,“藏了你,风险很大…非常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身上那件“奇装异服”上又溜了一圈,然后伸出了那只沾满鱼鳞和污渍的手,拇指和食指熟练地搓了搓。

“风险,需要补偿,懂吗?钱!(Pecunia!)”

这个手势和这个词,跨越了语言的障碍,清晰地传达了他的意图。他要钱! 救命之恩,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暂时庇护的风险,需要我用钱来买单!

我的心沉了下去。钱?我哪来的古罗马钱币?我浑身上下,除了这身脏衣服,只有…

我的手几乎是颤抖着摸向牛仔裤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我穿越时根本没带钱包!绝望再次涌上心头。难道刚出狼窝,又要因为付不出“保护费”被这个贪婪的鱼贩扔出去?

就在我搜遍口袋、脸色煞白之际,我的指尖在屁股后面的口袋里,触碰到一个小小的、方形的、塑料质感的东西!

我的…药板!穿越前感冒,医生开的一板没吃完的抗生素胶囊,用铝箔塑封着的那种!

这是我身上唯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它有什么用?它能当钱吗?在古罗马人眼里,这玩意儿恐怕一文不值,甚至可能被视为垃圾或者巫术物品!

但在鱼贩贪婪而审视的目光逼迫下,我别无选择。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颤抖着掏出了那板小小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奇异银色光泽的塑料药板。

鱼贩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他的小眼睛猛地睁大了,死死盯住我手中那个从未见过的“小方块”。那光滑的、非金非木非骨的材质(塑料),那上面整齐排列的、被银色“薄片”(铝箔)封住的“小圆点”(胶囊),以及药板上印着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图案和奇怪符号(药名、logo)…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是之前的蛮横,而是充满了惊疑和…贪婪?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有些畏惧地缩了回去。

我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光芒,一个大胆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花,骤然闪现。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