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救他

鱼贩粗糙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板闪烁着奇异银光的“神药”,他眼中贪婪的火焰几乎要将那小小的塑料吞噬。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狂热,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巨大财富的渴望。他喉结滚动,发出低沉的咕哝声,仿佛在评估一头待宰羔羊的斤两。

“风险…很大…”他重复着,沙哑的声音在充斥着鱼腥和霉味的狭小空间里回荡,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红披风…像疯狗…拆房子…抓不到人,会抓我顶罪…”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死死盯住我,之前的算计被一种更原始的恐惧覆盖。“不行…太危险了!这东西…”他指了指药板,又指了指门外隐约传来的士兵呵斥,“…保不住我的命!也保不住我老婆孩子的命!”

我的心瞬间沉入冰窟。他反悔了!那贪婪的光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自保本能!他要卖掉我!用我这个“奇货”去换他一家人的平安!

“不!等等!”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变调,“我能帮你!这药…能救命!真能救命!”我徒劳地挥舞着药板,试图用蹩脚的拉丁语和夸张的肢体动作让他明白。我指着自己的喉咙,做出痛苦状然后吞咽的动作,又指着药板,反复强调:“神药!治病!强效!”

但鱼贩脸上的恐惧和决心如同冰冷的石壁。他不再看我手中的“奇物”,而是猛地转身,动作迅捷得像条受惊的鳗鱼,扑向墙角一堆散发着更浓重霉味的破渔网下。他粗暴地掀开渔网,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散发着恶臭的木桶——那显然不是装鱼的。

“进去!”他低吼道,眼神凶狠,不容置疑,“不想现在死,就钻进去!别出声!敢动一下,我就叫!”他指了指门外,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他要把我塞进这个恶臭的容器,然后像献祭品一样交给那些士兵!

绝望的冰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我看着他狰狞的脸,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士兵脚步声和砸门声,知道任何哀求都是徒劳。这个散发着腐臭、内壁黏滑、爬满不明污渍的木桶,就是我临时的棺材。我别无选择。

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桶口。就在我屈辱地弯下腰,准备钻进去的那一刻——

“咳咳…咳咳咳…呜…妈妈…”

一阵微弱、断续、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混合着幼儿痛苦虚弱的呜咽,从屋子更深处的一个挂着破布帘的小隔间里传来。那声音极其微弱,但在死寂和紧张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鱼贩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凶狠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慌取代。他顾不上我了,像被鞭子抽中一样,猛地转身冲向那个隔间,粗暴地掀开了布帘。

一股比鱼腥和霉味更刺鼻、更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是浓烈的脓腥味和腐烂的甜腻气息,是伤口严重感染、身体在高热中溃败的味道。仔细的闻还有一种乳香的味道,这应该是祭司哪里得到的。

借着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看到了隔间里的景象:

一个最多五六岁的男孩,瘦小得像个破布娃娃,蜷缩在一张铺着脏污稻草和破布的矮床上。他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痛苦中颤抖。每一次咳嗽都像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小小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又落下。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裸露在破毯子外的一条小腿——上面有一个鸡蛋大小的深紫色脓疮!疮口边缘红肿发亮,中心溃烂,正不断渗出黄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液!脓疮周围的皮肤布满了不祥的暗红色纹路,正向上蔓延。

一个同样瘦小憔悴的女人——无疑是孩子的母亲——跪在床边,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徒劳地擦拭着孩子额头滚烫的汗水和腿上渗出的脓液。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在喉咙里滚动。她的眼睛红肿,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麻木的悲伤。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冲进来的丈夫,所有的生命力仿佛都被孩子的痛苦吸干了。

鱼贩冲到床边,巨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笨拙而绝望。他伸出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想去碰触孩子滚烫的额头,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他看看孩子腿上那恐怖恶化的脓疮,又看看妻子死灰般的脸,最后猛地一拳砸在潮湿冰冷的石墙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该死的…该死的祭司…没用的祷告…该死的命运!”他低声咒骂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暴怒和深不见底的恐惧。那是一种父亲看着骨肉在眼前一点点被死亡攫取,却束手无策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绝望。他眼中之前的贪婪、凶狠、算计,此刻全部被这巨大的痛苦碾得粉碎。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巨兽,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我,却仿佛穿透了我,没有任何焦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孩子腿上的脓疮上。深紫色、肿胀、流脓、高烧、红色蔓延线…典型的严重细菌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这几乎就是死刑判决书!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我混乱的脑海:青霉素!我手上的阿莫西林!虽然只是口服的广谱抗生素,虽然对病毒无效,但对付这种明显的细菌感染…这是唯一的机会!是这个孩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求生的本能和一丝残存的、无法见死不救的良知在瞬间激烈交锋。赌一把!必须赌一把!

“我能救他!” 我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喊道,压过了孩子的呜咽和母亲的啜泣。我猛地向前一步,高高举起手中那板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神秘的药板,指向那个恐怖的脓疮,指向那个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孩子。

鱼贩和他妻子猛地抬起头,四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我,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一丝在绝望深渊中本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

“药!神药!治这个!” 我用手指用力点着脓疮,做出“消除”、“愈合”的手势,眼神坚定地迎向鱼贩那双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给我!快!给他吃!” 我指着孩子,又指指药板上的胶囊,做了一个吞服的动作。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在救那个孩子,更是在赌我自己命运的转折点!

鱼贩的目光在我脸上和药板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他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着,显示出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穿着怪异的陌生人?给他病危的孩子吃一种从未见过的、闪着诡异银光的“小石头”?这简直是疯了!但…看着孩子急促痛苦的呼吸,感受着那灼人的高热,闻着那越来越浓的死亡气息…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绝望的狂风中顽强地燃烧起来。

“你…你发誓?以你所有的神灵发誓?” 鱼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

“我发誓!” 我毫不犹豫地吼道,眼神没有丝毫躲闪。此刻,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快!没时间了!” 我用力掰开药板,一颗小小的、红白相间的胶囊落在我同样沾满污秽的手心。它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微缩宝石,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女人停止了啜泣,惊恐地看着那颗胶囊,又看看自己的丈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鱼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最后的疯狂决断。“好!信你一次!” 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从我手心夺过那颗胶囊,动作粗暴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他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笨拙地撬开孩子滚烫干裂的嘴唇。

“乖…卢修斯…张开嘴…吃了它…吃了它就好了…” 他声音里的凶狠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笨拙的、令人心碎的温柔。孩子在高热的迷糊中微微张开嘴。鱼贩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小小的胶囊塞进孩子的嘴里,然后拿起一个破陶碗,将里面浑浊的清水小心地喂了进去。

孩子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将胶囊和水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鱼贩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孩子的脸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孤注一掷后的空虚,有对未知的恐惧,有对奇迹的祈求,更有对可能亲手葬送孩子性命的巨大自责和痛苦。整个狭小、恶臭的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孩子痛苦的呼吸声和女人压抑的抽噎还在继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汗水浸透了后背。赌注太大了!青霉素过敏?剂量不够?感染太严重?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和这孩子的命,都将立刻终结在这个阴暗的鱼贩小屋里!

十分钟…二十分钟…孩子的咳嗽似乎…稍稍平缓了一点?不,也许是错觉…

突然,一直蜷缩着身体、眉头紧锁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微弱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了一些,紧握的小拳头也微微松开。紧接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那张因高热而异常红晕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些潮红!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种病态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赤红明显消退了!

一直死死盯着孩子的女人第一个发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难以置信的呜咽。

鱼贩也察觉到了!他像触电般扑到床边,颤抖着伸出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孩子的额头。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雷击中!他难以置信地反复摸着孩子的额头和脖颈,然后猛地转过头,那双深陷的小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狂喜、以及一种近乎恐惧的敬畏!

“凉…凉了?!”他嘶哑地、语无伦次地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烧…退了?!一点点…真的退了!诸神在上…卢修斯…我的儿子…”

他看看孩子那虽然依旧狰狞但似乎…似乎边缘红肿稍退了一点的脓疮(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炎症反应最初的缓解),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我手中那剩下的药板上。那眼神,不再是贪婪,不再是算计,不再是凶狠,而是一种看到了行走在人间的神迹的、彻底的震撼与臣服!

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然后,这个像岩石一样粗糙坚硬、在底层挣扎求生的罗马鱼贩,竟然对着我,这个他刚才还准备出卖给士兵换取安全的“异乡人”,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那一刻我看到一个父亲的伟大,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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