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砸在杂役房青瓦上,顾九渊擦着竹扫帚上的泥渍,突然听见后墙传来闷响。
他手一抖,竹枝扎进掌心——这响动他再熟悉不过,是赵三槐每晚巡院时,拐棍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可今夜雨大,那老仆向来畏寒,怎么会这时候出门?
"九渊。"
沙哑的呼唤从窗缝挤进来,顾九渊刚拉开门,就被一股湿冷的风卷得打了个寒颤。
赵三槐倚在廊柱上,佝偻的脊背像被抽了骨,雨水顺着他斑白的鬓角往下淌,浑浊的眼睛里泛着不正常的青灰。
"您怎么..."顾九渊要扶他,手刚碰到老人胳膊,就像触了冰锥。
赵三槐的皮肤冷得惊人,指节却铁钳似的掐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血字...非人写。"
"什么血字?"顾九渊心里一紧。
近月来杂役房已经失踪了三个同伴,前两个说去后山捡柴,第三个说替外门弟子送药,全没了踪影。
他最近总在半夜听见院外有拖沓的脚步声,可点着火把去看,只看见泥地上一串奇怪的水痕,像...像有人拖着半片荷叶在走。
赵三槐的喉结动了动,嘴唇乌青得可怕:"三十年前...莲血祭的因果..."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溅在顾九渊手背,烫得他猛地缩手。
老人向后仰倒,后脑勺磕在石阶上的闷响混着雨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乌鸦。
顾九渊跪在泥水里,颤抖着去探赵三槐的鼻息。
没有。
他的指尖碰到老人脖颈时,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那形状,像极了自己后颈那朵九瓣莲纹。
第二日天刚亮,顾九渊攥着赵三槐留下的半块铜钥匙,混在围堵藏书阁的弟子里。
他特意换了身干净的杂役服,把竹篓往肩上一挎,扫着地就蹭到了人群最前面。
石壁上的血字还在渗着暗红光,"莲生九瓣,因果轮回"八个字盘曲如活物,最末那个"回"字的竖钩,竟绕过了石壁上天然的裂纹。
顾九渊眯起眼——他扫了十年地,见过外门弟子练剑刻的字,内门长老用剑气凝的字,可这血字的笔锋,竟像是逆着人的书写习惯来的:先写最后一笔,再填前面的横折,像...像有人倒着时间在刻。
"这是仙缘!"人群里有人喊,"我昨夜梦见莲花了,定是老祖显灵!"
"胡扯。"另一个声音嗤笑,"上月西峰弟子走火入魔,也是说梦见莲花。"
顾九渊弯腰捡扫帚时,瞥见守夜弟子的裤脚——沾着半片枯荷。
他装作不经意撞过去,那弟子骂骂咧咧要推他,却在看见他脖颈时顿了顿。
顾九渊心里一沉,快步离开,后颈的莲纹像被火烤着,烧得他耳尖发烫。
回杂役房的路上,他绕去了柴房。
赵三槐的破木箱藏在最里面的稻草堆下,铜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箱底压着本旧账本,纸页发黄,最上面一页写着"三十三年前三月十五,莲池祭,用童男童女各九",旁边画着朵九瓣莲花,花蕊处点了个血点。
顾九渊翻到最后一页,墨迹未干:"七月初九,杂役李四去禁地送炭,未归;七月十二,杂役王二替客卿送茶,未归;七月十五,老夫见莲池水面有莲花影,非白非红..."
他猛地合上账本,后颈的皮肤突然泛起刺痛。
铜镜里,九瓣莲纹正在缓缓蠕动,花瓣边缘渗出极淡的红,像被血水泡过的花瓣。
夜漏三更,顾九渊裹着外门弟子的旧道袍,缩在藏书阁偏殿的木柜里。
他怀里揣着从柴房顺来的火折子,鼻尖萦绕着霉味混着旧纸的气息——这是他第三次潜入这里了。
前两次他只找到几本记载丹药的旧册,可赵三槐说过,"真正的秘密在偏殿第三排,最西边的暗格里"。
暗格的木楔子在第三排书架下,顾九渊屏住呼吸撬动时,一片残页"刷"地掉出来。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他瞳孔骤缩——"妄念莲,生于因果劫,吸人妄念为养分,花开九瓣时,因果反噬,血祭复始..."
"谁?"
冷喝声像冰锥扎进耳里。
顾九渊手一抖,火折子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到残页边缘,腾起一缕青烟。
他迅速吹灭火苗,整个人贴在书架后,听见窗外传来衣物摩擦的轻响。
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窗纸上投下一道瘦长的影子,那影子的头顶,似乎戴着顶缀着八卦纹的道冠。
"玄机子?"顾九渊喉咙发紧。
那是宗门最神秘的执事,听说他能看透人心,连大长老都要让他三分。
前几日他在井边打水,曾撞见过玄机子站在禁地外,望着莲池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活物。
窗外的影子忽然动了,窗纸被指尖捅破个洞,一道冷冽的目光透进来,正锁在他藏着残页的衣襟上。
顾九渊后背沁出冷汗,他摸到腰间的扫帚柄——那里面藏着赵三槐教他削的竹刀。
可还没等他动作,那影子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夜风吹动窗纸的哗哗声。
他摸黑把残页塞进扫帚柄,刚要离开,忽然听见偏殿外传来脚步声。
是巡夜弟子的铜铃响。
顾九渊猫着腰溜出窗户,雨打在脸上,他却觉得比白天更冷。
后颈的莲纹还在隐隐作痛,他摸了摸,掌心沾了点湿黏的东西——不是血,是某种滑腻的液体,带着股腐莲的腥气。
回到杂役房,顾九渊借着月光展开残页。
最下面还有半行字,被虫蛀了大半:"欲破此劫,需寻..."后面的字被撕走了。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把残页重新塞进扫帚柄。
晨雾里,藏书阁的飞檐若隐若现,像蹲在那里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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