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九渊已蹲在藏书阁前的青石板上，竹扫帚在地面划出沙沙轻响。
他袖中藏着半块松烟墨，后颈的莲纹像被蚂蚁啃噬般发痒——昨夜残页上"妄念莲"三字仍在脑子里打转，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前月十五在藏书阁东墙看见的那行血字。
"小顾，又来洒扫？"守阁的老仆拎着茶壶从侧门出来，茶烟混着晨雾漫开，"当心别碰着东墙那片霉斑，前日大长老说要留着做标本呢。"
顾九渊手顿了顿，扫帚尖正扫过东墙下的青砖。
他抬头望去，墙皮剥落处果然还留着暗红痕迹——那夜他借着月光确认过，绝不是霉斑，分明是用鲜血写就的"因果将噬"四字，第二日却淡得像被雨水冲过。
"知道啦王叔。"他赔着笑，等老仆走远，迅速摸出怀里的粗麻纸铺在墙根。
松烟墨在砚台里碾开时，他的指尖发颤——这是第三次描摹那行血字，前两次总觉得哪里不对，今日定要找出破绽。
墨笔顺着记忆中的笔锋游走，第一字"因"的撇捺还算流畅，到"果"字右半的竖钩时，笔尖突然顿住。
顾九渊屏住呼吸，将纸覆在墙上比对——血字的竖钩竟比他描摹的多出半寸，且末端有细微的回勾，像是笔锋被什么力量扯着反向行笔。
"不可能。"他喉结滚动，指甲掐进掌心，"凡人写竖钩，力从腕出，哪有笔锋倒卷的？"
风突然卷着晨雾灌进院子，他后颈的莲纹猛地一跳，黏腻感顺着皮肤爬向耳后。
顾九渊猛地转头，只见藏书阁飞檐上的铜铃正无风自响，铃舌撞着铃壁，发出空洞的嗡鸣——这声音他前晚在禁地外听过，当时玄机子就站在莲池边，望着水面的眼神像在看活物。
"妄念莲..."他摸出扫帚柄里的残页，"吸人妄念为养分，花开九瓣时因果反噬..."
东墙的血字、禁地的莲池、三年前失踪的杂役小子...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拼出模糊的轮廓。
顾九渊攥紧残页，指节发白——要验证猜想，必须进藏书阁最深处的密室，那里藏着宗门秘典，可密室结界需要两名内门以上弟子同时开启。
他想起昨日在镜湖旁听见的议论："镜湖仙子苏清砚最擅因果之道，大长老说她破妄境的因果线能缠到三十年前。"
顾九渊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后颈的莲纹。
赵三槐咽气前抓着他手腕说的"找有莲纹的人"突然在耳边炸响——或许苏清砚就是那个能帮他的人。
镜湖的水色比传闻中更冷。
顾九渊站在廊下，望着水面倒映的月白道袍，喉结动了动。
他今早特意换了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又往发间插了根竹簪——赵三槐说过，要让仙子放下戒心，得先露些破绽。
"有事？"
清泠的声音像片薄冰落在肩头。
顾九渊抬头，只见月白道袍的主人正立在廊角，眉峰如远山，眼尾一点朱砂痣被晨雾晕开，当真像镜中映出的仙子。
他注意到她腰间挂着半块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细纱，正是"镜湖仙子"的标志。
"苏师姐。"他弯腰行礼，故意让扫帚柄露出半截，"我是杂役房的顾九渊，前日在井边听您说...说因果线能缠到三十年前？"
苏清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铜镜，眼尾的朱砂微挑："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九渊深吸一口气，扯开后颈的衣领。
晨风吹过，九瓣莲纹在皮肤下缓缓蠕动，像朵将开未开的血莲。"赵三槐临终前说，'找有莲纹的人'。"他盯着苏清砚的反应，"而我在后山禁地外，见过您的脚印。"
苏清砚的瞳孔骤缩。
她猛地掀起自己的衣袖，腕间的皮肤下果然浮起相同的莲纹，花瓣边缘的淡红与顾九渊的如出一辙。
两人对视的瞬间，镜湖的水突然翻起涟漪，苏清砚腰间的铜镜"嗡"地轻鸣，蒙着的细纱被震得飘落。
"跟我来。"她转身时广袖带起风，吹得顾九渊眼眶发酸。
他跟着她绕到镜湖西侧，看她指尖掐诀点在石壁上，一道青色光门应声而开，"一刻钟后会有巡夜弟子来此，我引开他们，你趁机进藏书阁密室。"
"为何帮我？"顾九渊脱口而出。
苏清砚的脚步顿住，侧脸在晨雾中有些模糊："我幼年见过'莲纹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被绑在莲池中央的祭台，血顺着莲瓣流进池里...后来我师父说，那是三十年前的莲血祭。"
藏书阁密室的门在顾九渊身后闭合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檀香混着旧纸的气息扑面而来，最里侧的檀木架上摆着《九阙纪略》，封皮上的金漆已剥落大半。
他翻到"禁术篇"，墨迹未干的批注刺痛了眼睛：
"妄念莲生于因果劫，每三年花开一次，需以莲纹人献祭镇压反噬。
三十年前莲血祭，九名莲纹弟子血浸莲根，暂锁因果。
然莲心已噬人念，若再无献祭..."
"啪"的一声，书页被风掀起。
顾九渊抬头，发现密室的透气窗不知何时开了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晃。
他正要合书，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混着含混的呢喃："莲开了...该去看了..."
顾九渊迅速吹灭烛火，贴着墙根凑近窗口。
月光从云后漏出时，他看清了那道身影——是夜巡弟子柳知微。
这人往日最是严谨，此刻却披头散发，眼神空洞得像两汪死水，嘴角沾着暗褐色的污渍，正顺着墙根往藏书阁后的小路挪。
"柳师兄？"顾九渊试探着唤了一声。
柳知微的头突然以诡异的角度转过来，嘴角咧到耳根："莲在等...莲在等我..."他踉跄着继续向前，鞋跟蹭着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该去了...该去看莲开了..."
顾九渊望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后颈的莲纹突然灼痛起来。
他摸出怀里的残页，被虫蛀的半行字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欲破此劫，需寻..."
晨雾渐散时，藏书阁飞檐上的铜铃又响了。
顾九渊望着柳知微离去的方向，握紧了扫帚柄里的残页——这因果之局，怕是要从后山禁地的莲池里，揭开真正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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